.寒暑更迭,虽然对重天这等千年的道者而言,不过是天地之四象,如覆水一收,指尖一隙。然而对柳铮来说三个春秋却已经足够他做很多事。
柳铮此时在一堆书册前站定。手中鲜有的是一本竹简,却不是那本手记。
三年里,他苦修那《玄门剑略》,只是不愿如蝼蚁般受人宰割,但不想那日之后修为突飞猛进一段时日之后,便难无寸进。反倒是胸前的凶物似乎渐渐有了凶性,柳铮也同时发现那逆红纱似已不能压制天殇邪剑。无数阁夜里,自己的胸前似乎两股庞然大力的角逐。
难道这便是自己的尽头么?
最近的梦中,他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居然在莫名挥剑杀人,那幽绿天殇之下,血流成河。
柳铮此时翻动的手中的竹简,这些时日,这满阁的书册他已看了大半,只希望能其中寻得几分转机,但结果却是让人极为失望,这阁中之书不是道家典籍,便是卜算星术,对那凶物的记载却半点也无。
今日已经是第十二本书册了,柳铮似乎已有些厌倦了。取了那把秧错,盘膝坐在石壁之上,琴声如织,却不曾有过一个过客驻足。琴声渐渐转入低沉,弹的却是那曲夜雨潇湘。他此时的手法,不知流畅了多少倍。只是,琴声到一半,他曲风一变,曲意也是大变,变成了春花秋月,花前月下的曲调。等到一曲毕。柳铮一按琴弦。正色道:“听够了还不出来?”
却见四下无人,柳铮似乎也不着急,迈步已然到了窗前。笑吟吟的看着窗外。
大抵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柳铮还是笑着看着窗外。
“好吧,你厉害,这都让你发现了。”柳铮所注目的窗。窗前无端多了阁小脑袋,竟是一十一二岁的少年,下巴才刚高过窗沿几许。额头自然是灌婴峰的徽印,一身素色长袍。像极了那时的柳铮。
“不要以为我是那种小孩子,你的琴声本来我还有几分喜欢,但后面半段就是弹给给小姑娘听的,我半分也不喜欢。”
柳铮心中一笑,多少时日是他一人在这后山,也无人说话,他刚才早已察觉到有人靠近,但脚步很轻,想来是个少年,本是想逗逗来人,却不想这少年当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也喜欢听琴声?”柳铮笑道。但少年下一句就将柳铮的笑容钉在脸上。
“我当然懂了,上大叔!”
柳铮听到“大叔”二字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心里第一次有了阴影。
其实也难怪,柳铮长年在这阁中,虽然有了些神通,已经不需要凡尘中的种种于以及一些黄白之物,但胡子头发还是还是与凡人无异,已经邋遢的不似人形了。加上自己脸色实在白的过份,给这少年认成大叔其实一点也不冤枉。不过估计这也是柳铮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这个年纪做人大叔了。
柳铮咳了两声,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嘴角不自主的抖动。
“那里来的的野孩子,跑到这儿打扰大叔我的清修。看我不告诉你家师长!”柳铮说道,心里却已经笑出声来。
“大叔不要骗我啦,你哪里是什么清修,是给师尊关在这儿了啦。”这少年一副我早就看穿的表情。
“胡说,大叔这是清修,不过就是…..,罢了,大叔我就是给你家师尊关在这儿,不过你这小鬼头又是怎么知道的?”。柳铮本来还打算编下去,不过好在他脸皮毕竟没那么厚。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少年一仰头,似乎想了想。
“是严师兄告诉我的,严师兄本是给你送饭的那个,但是他自己却自己却从不给你送,因此他每天就多了好些伙食,大家都好生羡慕,所以大家虽不来后山,却都知道你这儿关了一个不吃饭的疯子。”少年道。
而此时柳铮的脑子自然想到额那紫色胖子,想必那就是少年口中的严师兄了,这样的人居然还性严,当真是够讽刺的。
“不过今天我听见大叔弹琴,我知道大叔不是疯子,疯了的一定是他们。”少年看着柳铮道,眼神无邪的如同不含半点杂质的璞玉。
“说不定大叔还真是个疯子呢。”柳铮道。
“大叔肯定不是疯子,疯子弹不出这么好听的曲子。”少年道。
下一刻少年却踮起脚来,让自己的嘴巴更靠近柳铮,悄声道:“我知道大叔这么久没好好吃一顿,所以才饿的面黄肌瘦,如果大叔想吃点东西,我晚上就给大叔带点。”柳铮一愣,心中却是一暖,看着少年无邪的眼神,柳铮心里一软道:
“好啊,大叔可真是饿坏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额,不过你这样献殷勤,想要大叔做什么呢?”
少年缓缓的低了下去,估计踮脚踮的疼了,但眼睛却迷成了一条缝。
“我想听大叔的琴声,但大叔要认真弹!” 少年道。
“好,那就一言为定!”,柳铮爽朗一笑。却径直走到阁内,手中已然捧上那把秧错。一挑一抚间,琴声已然如万马长嘶,奔涌而来,细微处却如春风吹皱一池绿波,俯仰之间说不出的写意、洒脱。一曲终了。却见少年似乎痴了,但下一刻少年却掉头就跑。
柳铮笑道;“不忙着跑,没吃的也不打紧的,不过可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柳铮并没有大声呼喊,但不知怎么的这字句却悠扬的传到了阁外。
“我肯定会来的,我叫破璃!”,话语间少年已然不见。
柳铮目送少年远去,心中大畅。闲来无事,便翻起那本《太音夕拾》的传记起来。
“北坡流恶之地,有女魈,善变化,喜化朱颜女子,却以人心为食,若身死,其心玲珑化为异丹,名唤“红颜之泪”,修道人服之,可修为大进,但心智不坚却多半堕为妖灵。”
柳铮心中一动,“红颜之泪”,当真好美的名字,却是一种叫做女魈的心。时间万物,当真奇妙非常。
心中想着,却躺倒在了石壁之上,只觉得气血翻腾,自然是那凶物又一次发作。柳铮心中一沉,只觉得困倦异常,竟昏昏的睡了过去。
却不知何时听的夜听阁外嘈杂,沸沸扬扬好几多人声。遂站起身来,从窗外看去,竟是几个紫衣弟子在十数丈外的长亭外说着什么,而那带头的竟是已经多日不见的紫衣胖子。十几丈的距离,若是以前,紫衣胖子说些什么柳铮肯定是听不到的,但此时的柳铮自然不比那时,紫衣胖子的话语他一字不漏的听的分明。
“果然是你这个小杂种,居然半夜三更偷我们大家的伙食,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紫衣胖子道。
“你胡说,今天我第一次从厨房拿些东西,平日里都是你克扣的大家的伙食才对!”。说话的居然是个少年,正是白日那个叫破璃的孩子。破璃此时已然涨红了脸。
“小杂种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说,我何时克扣大家的伙食,现在人赃俱获,还不承认。”
这紫衣胖子脸色一红,却抢过来在破璃的胸前摸出一件物是甩在地上,仔细看去,竟是一块年糕,虽然不大,却做的很是精致。而随着这年糕落在地上,其余几个紫衣弟子望向破璃的眼光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我的年糕!” 破璃见年糕掉在地上,眼睛突然就多了一股雾气。
“这是给那个弹琴的大叔的,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大叔的伙食你也从没有送过,你还克扣大家的伙食,我是拿了厨房的东西,但比起你……”,破璃涨红了脸,突然回过头喊道,但不等他说完,已经有一脚狠狠的踢在他的肚子上,让他如同虾米一般翻到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小畜生,反了天了,老子来这儿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你在哪儿,也敢朝我大吼大叫,那疯子的饭我从没送过又怎样,又怎样!”
紫衣胖子复又一脚,似乎还不解气,愤愤说道:“打,都给我打,一个远侍弟子,打死了算我的。”说罢自己当先没头没脸的朝破璃打去。
但下一刻紫衣胖子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这种事情若放在平日,他手底下的那几个紫衣弟子早就动手了,但现却好像除了自己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同时他突然觉得四周寂静的有点可怕,连半点虫鸣或者风声一类的都没有,只听得到自己一个人的呼吸。甚至挨打的破璃此时都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疼痛,只是愣愣的朝紫衣胖子的身后看去。此时他才感觉到了身后的寒意,这寒意并不冷,但不知道怎么的却让他心里一颤!却听得比这寒意更冷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你说的疯子可是我么?”
紫衣胖子一回头,不由吸了口凉气。但见四周那些紫衣弟子已然歪七扭八的昏死过去,在距离自己不过一尺的面前,正是一个苍白的脸。眼神冷冷的看着自己。
“你…你..”,紫衣胖子脸色突然煞白,脚步不由向后退去。
“我什么?”柳铮也不见迈步,但人却紧跟胖子往前飘去。
“你是那疯子….,你居然胆敢出来..”胖子似乎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是呀,我是夜听阁的那个疯子,拜你所赐没死,既然知道我出了那夜听阁,恐怕你也就活不得了。”柳铮一脸无奈的说道。
“你敢…..,师兄肯定是…说.说笑了。”紫衣胖子脸上一红,下一刻却献媚起来,满是横肉的脸上也爬满了汗水。
柳铮却不说话,指尖微微一晃,却有了无形的剑气,只是向地下一拟,青石上便多了深深的剑痕。同时柳铮身子却贴的紫衣胖子更近。
“你不要过来。”胖子已然成了第二个柳铮,脸色半点血色也无。
柳铮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等到近前,手一扬似乎就要刺下。却听的紫衣胖子已然杀猪般的叫起来,自己当先吓晕了过去。同时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柳铮低头一看,这胖子不仅自己晕过去不说,胯下更是遍是黄白之物,自然是大小便失禁了。柳铮不由手掩鼻,退了几步,不觉笑起来。他刚才见破璃给紫衣胖子责难,情急之下出了夜听阁,本只是想吓吓这胖子,却想不到这胖子这般不济,自己竟把自己吓晕了过去。但纵是如此,这也是他第一次作为一个强者站在高处俯看他人,自己竟有些飘飘然起来。心中愉悦自然是可想而知。
柳铮回头看向四周,当走到了破璃的跟前,本想拉起还呆在地上破璃。
“你不要杀我….!”却听得破璃惊惧道,眼睛竟有些害怕。
“傻小子,大叔怎么会杀你,在你眼里大叔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么?” 柳铮伸手在破璃的额头重重一磕。
“我就知道大叔不会真杀了严师兄的,他虽坏,却还不该死。”破璃愣了愣,眼神中已然没了恐惧。
“当然,大叔不会的,大叔只是想谢谢你,给大叔带了好吃的。”柳铮扫了一眼在地上已然脏了的年糕。说的破璃脸上一红。
柳铮站起身来,似乎想捡起那年糕,却刹那得眼前一阵昏暗,右边半个身子已然麻木,他不由自主的呼喊,却已然听不见自己呼喊了些什么,然后不由自主的到了下去,倒下的那刻,他只看见破璃那双慌乱的眼睛,自己却半句话也说不出。然后眼前一黑,便不知一切。
“你是说他离开了夜听阁,还要杀你!”于千秋站在殿上,背后是硕大的阴阳二鱼。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下的紫衣胖子。
“正是,这疯子不仅不顾师尊令允,私自出了夜听阁,还….还见人就杀,若不是师兄弟几个命大,勉强支撑,今天师尊就见不到弟子了。还望师尊为弟子做主啊。那疯子….”紫衣胖子低首道。
“住口,就算他要杀人,我灌婴峰也没有你这般丢人的弟子。还有,我灌婴峰没有疯子,你可记住了?”却听的于千秋一声冷哼。紫衣胖子随即再不敢一言。低下下的头却偷偷的朝
于千秋看去,却见于千秋摆摆长袖,只得退了出去。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大殿内于千秋脸色微微发青,朝一直殿内未曾说话的楚歌道。
“紫衣弟子身为为门下的执法弟子,平日将其它弟子不放在眼里,飞扬跋扈之处弟子有所耳闻,严不宽这些话师尊不可尽信。”楚歌道。
“哼,那种能把自己先吓晕的废物,死了就死了,不提也罢。”于千秋道。
“那师尊说的可是柳师弟。”
“不是他还能是谁!”于千秋道。
“柳师弟性格温和,违背师尊严令或许有可能,但说他见人就杀却是决计不会,并且柳师弟受那凶物影响,身子孱弱,估计也是杀不了人的。”楚歌道。
“是么,哼,你倒也小瞧了你的这位柳师弟,他的本事可大的很呢?”于千秋冷冷道。
“师尊为何有此一说?”楚歌不解道。
“我重天门下玄门神通为正宗,为师问你,你可曾还记得玄门神通的修为因性而异,可分为几个境界?”却见于千秋并未直接回答,一只手轻抚长须,却徐徐反问道。
“这个弟子自然知道,玄门神通本是我重天先贤的心血所留,乃是门下神通正宗,其它法门大多也是出自其内,本无强弱之分,但若真已修行者的修行而论,却大体可以分为聚气、化形,惊寂,诛心,炼神,问天六个境界。六个境界由简到难,若以聚气而论,普通弟子若资质出众,十年便可有所小成,御剑飞形,剑气伤人已然不是难事,若有机缘或名师指点便能跨入化形的境界。到了此境界便已能剑气化形,使用门下剑式神通,虽然所能使用剑式有限,但已然称得上我门下精英弟子。而实际上大多弟子终身也止步于这个境界,因为从这之后的惊寂,诛心两个境界是要靠自身的机缘冲破瓶颈,外力无可奈何。尤其那诛心的境界,据说要摒弃心中凡尘之念,忍受千载的孤寂才能达到,所以千百年来,我门下虽不乏惊才艳艳之辈,真正能突破诛心境界的却屈指可数。至于那无上神通的问天境界,弟子也只有见过道雪掌教一人而已,修炼的困难之处已经不得而知、只传闻那是顿悟天之之道,可翻手为云、覆手填海,非人力所能及。”楚歌缓缓说道,平静的脸上却缓缓有了少有的凝重。这重天的的六个境界,他自然知道最清晰不过。
“很好,不枉是为师教导你一番。”于千秋缓缓点头。复又一声叹息。
“你进入惊寂的境界、修为却再无寸进也有百年了吧。”
楚歌微一低首道:“千歌无能,让师傅失望了。”
“天命使然,强求不得的,这不能怨你,他陆取阳六十年前进入惊寂之境不是也是也再无寸进么。”于千秋道。
“却不知这些何柳师弟有什么关系?” 楚歌道。
“自然是有关系的,你方才说你这柳师弟身子孱弱,又说玄门神通修炼起来何等不易,光是聚气就要修行十年之久,那么你可知道,你眼中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师弟已习得了我重天门下的的玄门神通?”于千秋道。
楚歌脸色微微一变道:“柳师弟居然已习得玄门神通?”,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却见于千秋略显古怪的看了看自己这个最钟爱的弟子。临了才说出更让楚歌更吃惊的一句话来。
“何止习得,短短三年,此子的修为恐怕已经勉强达到了化形之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