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如水,又如一潭死水。
投入一颗石头,不会起丝毫波澜,甚至连声响都不会太大。
天空中,一轮渐亏的明月高悬夜空,独照万古。
明月周围,遮掩乌云三两片。
给夜空平添几分寂寥之意。
姜佑抱着沉重的心情,一步步靠近伤重的王长阳。
担架上,王长阳疼的嘴里不停地冷哼,全身侧躺,背上的皮肉粘在担架上,血糊糊一片!
他本身在金陵遭受过幽冥司非常严酷的拷打,又在暗无天日,潮湿的地牢里关了那么多日,不死已是奇迹。
现如今苟活一日是一日!
活着还没有死了痛快。
姜佑走上前,慢慢地蹲下。
王长阳听见身边有声响,便停止嘴里冷哼,强忍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姜佑递出簪子,放在王长阳的手里。
没等他说话,王长阳突然一怔。
双手摩挲手中玉簪,仿佛在确认玉簪形制。
三息后,王长阳突然咧嘴笑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十分凸显。
他把玉簪贴在自己怀里,欣慰而又欣喜!
他认得这支玉簪,他和范茗的定情信物!
很廉价,很普通!
但在他手里,就变得不普通起来!
若万两黄金来换,他也只会摇摇脑袋,没有丝毫的迟疑。
“你夫人让我们转交给你的,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实在对不起!”
姜佑哑言,突然低下脑袋,说了一声对不起。
眼睛不能视物的王长阳好像意识到什么,只是淡淡张嘴说道:“不用说对不起,我还要谢谢你。”
姜佑抬起头,对上王长阳那张干瘦黝黑的面孔。
“当日我把你关在扬州大牢,你不恨我,城破之时又将我怀有身孕的妻子救出,这等恩情,长阳没齿难忘。”
说罢,王长阳便要挣扎地起来。
想要跪在地上给姜佑磕几个响头以表恩情。
当初他身为扬州刺史,以为自己能解救扬州百姓,孤身一人到金陵。
可惜,扬州城破,还是姜佑冒死将她妻子带出扬州。
这份恩情,比天高!
“你别动,你好好休养吧。”姜佑按着王长阳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官兵追捕,我们打算将你暂放盐城休养,待我们安全抵达京城,禀告陛下,再来盐城接你!”
“好,好。”
王长阳合眼,一连说了两个好。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走不得路,眼睛也看不见东西,如同一个废人一样。
此去京城,沿路官兵排查严格,若内卫司一干人等再拖着自己这个累赘前行,不出几日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一个人也走不了。
放在盐城休养最好不过!
不过王长阳也知道,他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
可能没等到陛下派人来接,提前病死在盐城!
不过无妨。
手攥玉簪,王长阳口吻轻松道:“谢谢你了。”
姜佑没有说话,而是抿抿嘴唇。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将要离开之时,王长阳叫住了姜佑,语气恳求道:“我能不能求你个事?”
姜佑重新蹲下身子,靠近些:“你说。”
王长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身子剧烈地颤抖,疼的他额头出现一层薄汗。
如今他即使做极小的动作,也会引起伤痛。
王长阳呼了一口气,缓了缓笑着说道:“每年三月,扬州杏花盛开时节,我都会带着夫人出城踏青赏景,扬州城西十里的地方,有一片偌大的杏花林,林中最粗壮的树下,自我调任扬州刺史,便每年都在那颗杏花树埋下一坛杏花酒,距今已有三坛。”
姜佑蹲在身边认真地听,末了只是一笑。
笑王长阳是个老顽固,竟然还有这等雅兴?
杏花树下埋酒,怎么看也是哪位潇洒剑客该干的事。
他竟然……
王长阳顺了一口气,嘴唇皲裂不自知,嘴里喋喋不休道:“我夫人最是喜欢杏花,她还说等我们将来的孩子出世,名字就叫小杏花,男孩女孩都叫这个名字,我笑她,男孩取这个名字会不会有些怪,她答,以后一定会生个女孩。”
说这些时,王长阳脸上笑容不减。
即使身体病痛再折磨他,谈及范茗之时,他依旧满面笑容。
他定是个有情人!
可惜,不久后夫妻二人就要阴阳两隔!
有情人,不一定能陪伴对方走到最后。
姜佑也在笑,更多的是羡慕。
小杏花,小杏花……
“待小杏花出生以后,寻个空闲时间,你代我前往扬州取出那三坛埋下的杏花酒,一坛赠你,以表恩情,一坛交给范茗,以解相思,另一坛你在京城找颗杏花树埋起来,待小杏花找到如意郎君出嫁时,再挖出来当作喜酒,也算是我这个当爹的喝过小杏花的喜酒了,你说好不好……”
王长阳说着,脸颊两行清泪流出,可他依旧在笑。
他好想看到小杏花出嫁啊……
这是一个做爹爹的福分,可惜王长阳没有这个福分。
“好。”
无论如何,姜佑都会答应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