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雅阁。
胖胖的吴其礼带着瘦弱的周乾来访。
二人先是一揖,然后像两条哈巴狗一样看着张载,努努嘴示意他把手边的红色盒子打开,拿出些茶叶。
张载极不情愿地把自己仅剩的半斤茶叶,捏了一小撮出来扔进茶壶里。
然后倒入沸水再煮。
就知道这两人来自己这里没好事。
过来白嫖自己好茶的。
二人找位置坐下,等待一品皇宫贡品,江南老白茶!
无聊期间,张载开口道:“这次数科试卷,谁出的题目?”
此次“数”科试卷大改,量加了大约四成,难度也往上提了些许,特别是最后两道附加题,能解出来的据估就是此次“数”科魁首。
如此难的一张试卷,时间只多给了半个时辰,可谓是跟没有一样。
周乾虽然很瘦,但眼睛却是十分有神,他拍拍胸脯,颇为自豪道:“此次数科试卷,以我为首,共七人联合所出。”
周乾为首,朝圣书院“数”科教授七人联合所出,这是下了血本啊……张载心中想到。
瞥了周乾一眼,张载摸摸自己的嘴皮,不同于吴其礼的研究的是“书”科,面前这位瘦弱的小老头可是“数”科的一大宗师。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他还热爱“数”科的人了。
要是把这人拐回去给巽山书院的孩子们当“数”科先生,这姜佑不得给老夫加工钱,加酒……张载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流哈喇子。
于是继续摸着自己的嘴皮,装模作样道:“切,还七人联合所出?老夫看不尽然吧,去年夏汛大通河泛滥,淹没沿河几十个村庄,工部主持重修大通河,你们七个人也参与了方案设计,搞了几个月,都没给出具体数值来,老夫瞧这试卷的质量也不怎么样?”
大通河修建于三百年前,为人工开凿,是大端朝一条著名运河。
近年来雨水充沛,夏汛泛滥,大通河又年久失修。
故去年七月时分,大通河在京一段绝口,淹没沿河几十个村庄,毁良田千亩,钱财无数。
工部紧急调派人手抢修,虽是堵住了缺口,但善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经过商议,工部准备重修大通河,其中一个重大难题就是大通河两条支流改道问题。
如果不改道,明年夏汛还要决口。
工部一合计,干脆联合各个领域的大佬,凑在一起给个改道方案。
参加河流改道的人员就有周乾,工部需要他们测算,给出水坝建造位置,以及两条支流合并时的最大水量。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问题,六七个一生钻研“数”科的老头们,愣是想了一个月,都没给出合理方案和数值,但花费银两可是不少。
这给上头气的呀,把他们一顿批呀!
说书生误国!
“胡说!”周乾吹胡子瞪眼,站起来不满道:“那次是我们意见不统一,几个固执的老家伙凑在一起了,谁也不肯相让,所以才耗时许久。这次的试卷我们吸取上了上一回的经验教训,我们每人各出几道题,谁也不搅合谁。”
“不互相商量,自己出自己的?”张载眯起一只眼,伸长脖子不敢相信。
“自然!”周乾甩袖。
“你出的题,那有人能解出来吗?”张载十分怀疑。
周乾就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以往出的题目晦涩难懂,也不知道从哪本古书上抄来的。
他恨不得把自己都解不出来的题放在试卷上。
有好几回,院长薛生都找他谈过话。
语重心长道:周夫子,咱们这是在教书,是授人以知识,不是探讨难题,先生总也这样,没人愿意听您的课啦!
初闻时,张载还未周乾打抱不平:世人听不懂,关我周乾什么事?
可到了巽山书院,教一群小孩子念书,张载知道自己错了。
教书和做学问完全是两码事。
你不能拿做学问的态度去教书。
而现在,这个问题普遍存在于各大书院中,所以大端朝的教学到了一个瓶颈环节,需要有人去打破它。
“我出的题,需要学生有一定的钻研能力和对数字的敏感度。”周乾也不知道这一回有没有人能解自己出的题目。
就如同往常做的,这一回周乾还是把自己都没做出来的题目放到了试卷上。
万一有人做出来呢?
小炉里的滚烫茶水“咕嘟咕嘟”地顶着茶壶盖,张载小心翼翼地用夹具夹住茶壶柄,给杯子蓄满了刚出的老白茶。
吸取上一回和吴其礼打赌输了的教训,没把他拐来巽山书院教书,张载想了又想,对周乾说:“周夫子,如今学子算数还是用算筹吗?”
称呼变了……周乾坐下,心里有些不宁。
张载这是有所求呀。
“自然,不过这次试卷就算是用算筹算,也没人能够完成。”
此次“数”科大比,官方承认,能带上考场的辅助计算工具,除开尺子外,就只有算筹。
数的本质就算于计算,“数”科发展至今,计算工具也在不断更迭。
最开始的就是手指计算,后来发展为结绳计算,不过至大端朝,筹算和算盘才是计算的主要工具。
算筹通常是几根小木棍组成,材质千奇百怪,竹子,木头,象牙,兽骨,金属都可以制作算筹。
这个主要看你本人的家庭情况如何。
大多数人还是用木头或竹子,制作几根样式一样的木棍带进考场,方便计算。
“老夫这里有一套略微高明的算数方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张载故意说道,吊着周乾胃口。
周乾一听“算数方法”就来了劲,追问道:“是啥呀?”
张载不语,端起滚烫的茶水放在嘴边吹了几口气,热茶没有要凉的迹象,可张载坚持吹。
周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快急死了,他最烦别人说话说到一半。
于是起身上前,抢过张载手里的热茶,眼睛瞪得老圆,急道:“您老别吹了,快说呀。”
张载被抢过茶水,不满地又伸手捋了捋胡子,就是不肯说。
一旁的吴其礼看着,着实感慨。
张载自卸职国子监大祭酒,出去一趟后,性子也变得更加亲切,也爱开玩笑了,不想老早时候,总是愁眉苦脸,苦着一张脸。
以前在国子监环境使然,面对官场上的阿谀之辈,张载总是恶言相向,故给人一副不好相与的形象。
不过如今从业于巽山书院,整日面对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嗨,所以性子逐渐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