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伯玉?
这个名字对于宰予和子贡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
蘧伯玉,本名蘧瑗,字伯玉。
他与齐国的晏子一样,同样是历仕三朝的元老,先后事奉过卫献公、卫殇公、卫灵公三位国君。
而他的名气之所以流传于天下,也与吴国的延陵季子有很大关系。
当年吴国的王子季扎为了辞让吴国的王位,便故意向他的哥哥吴王馀祭请求出使中原各国。
季扎出使齐国时,和晏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还提醒他小心祸患。
在晋国,他又与叔向把酒言欢,还预言晋国的大政以后可能要归于韩赵魏三家。
到郑国,他又与子产一见如故,还预测子产将会接任郑国的执政,并勉励他多加努力。
而季扎在卫国时,结交的朋友则正是蘧伯玉、史狗、史鱼、公子荆、公叔拔、公子朝等人。
他离开卫国前,还特意评价了一句:卫国有很多贤能的君子,不会有什么祸患。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大抵是没什么份量的。
但如果这话是出自延陵季子之口,那其中的意味就不一样了。
首先,季扎三次辞让吴国的王位,这样的德行已经无可置疑。
而从前和季扎交往过的朋友们,也都成了天下间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他本人的预言则一一应验从未失算。
可以说,能得季扎一句称赞的人都得是个人物,就更别提那些被他认为是君子的人了。
季扎觉得蘧伯玉是君子,夫子平时讲课时也会拿蘧伯玉来举例,天下人也都称赞蘧伯玉这个人‘生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
意思是说蘧伯玉每一年都要反思自己前一年的过错,时刻纠正自己。
但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宰予总感觉蘧夫子这个人有点怪怪的。
因为这人虽然称得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君子,但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君子。
每每翻开他的履历,宰予都忍不住想笑。
蘧伯玉历仕三朝,期间遇到数次内乱。
然而蘧伯玉每次都不跟着瞎掺和,一碰到动乱他就弃官而走,第一时间熘出帝丘,防止受到牵连。
而等到动乱平息后,如果国君不召蘧伯玉回来,他就留在家里自得其乐。
如果国君召他回来,他就听命返回,用他那一套‘弗治之治’的理念安定百姓,收拾内乱后留下的烂摊子。
这也是为什么夫子会称赞他: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宰予的明哲保身和蘧伯玉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甚至于晏子的‘不死君难’和蘧伯玉的‘当熘则熘’比起来都有档次上的差距。
毕竟这一位才是真正的拿得起放得下,有机会做事就做,没机会做事就熘,对于官位俸禄什么的绝不带半点留恋。
对于这样一位趣人,而且还是了解卫侯脾气的卫国大夫,宰予当然要拜见一番。
但他与蘧伯玉素不相识,该如何让他停下车驾呢?
如果直接叫他,蘧伯玉身为长者,而我是后辈,这也太失礼了吧?
宰予眼珠子一转,顿时想到了个好办法。
他揪着子贡和申枨,对他们说道:“快,下车与我一同向蘧夫子施礼。”
子贡初时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他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宰予肚子里翻得到底是什么坏水了。
“子我,真有你的!过二人则轼,三人则下,蘧夫子这种知礼君子,这下子想不停车都不行了。”
他们三个来到道路旁,恭恭敬敬地朝着蘧伯玉的马车俯身施礼。
果不其然,原本端坐车上的蘧伯玉看到他们三个行礼,立马开口吩咐道。
“停车。”
随后,老头在御者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走下了马车,直到站定后,才规规矩矩的向他们还施一礼。
蘧伯玉行完了礼,正想转身离开。
可宰予哪里敢放这位长跑冠军登车,今日若是不见,蘧伯玉回头又跑了怎么办?
他赶忙开腔道:“我特地从鲁国前来拜会,很希望能把名字通报给您。”
子贡和申枨也急忙帮腔:“我们也是如此。”
蘧伯玉听到这话,一捋白胡子,奇怪地问道。
“三位是从鲁国来的君子?我有幸能得知三位的名讳吗?”
宰予等人赶忙回复。
“宰予。”
“端木赐。”
“申枨。”
蘧伯玉虽然不知道申枨的名号,但宰予和端木赐他却是听说过的。
且不论宰予大败齐军的事迹,单是这两年他和子贡发行书籍的成就,就足以让蘧伯玉闻听过他的大名了。
“唉呀,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三位君子!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宰予笑着回道:“我遇到一件难事,而您又是天下间德高望重的长者,所以希望您能替我解惑。”
“难事?”
蘧伯玉皱眉微微思索,联系到最近鲁卫两国发生的大事,顿时将宰予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谦虚的俯身行礼道:“德高望重实在愧不敢当,但我生活的年岁的确比较长久了。如果您愿意聆听我的人生经验,我也很愿意将它述说给您。”
宰予一听到蘧伯玉愿意传授人生经验,顿时有了种出使卫国成功率加一的感觉。
他连忙问道:“我的国家遭逢大旱,又在今年遇到兵灾,所以我国的国君便派我去往国外购买粮食。
现在我将要去拜见卖家,他曾经被我的同僚羞辱,他对于那件事一直难以释怀,而他的性格也让人感觉难以琢磨。
我可以运用强权的手段威压他,强迫他将粮食卖给我国,但这样一来就会加深过往的仇怨,以致于无法化解。
可如果我不用这样的手段,又担心不能买到足额的粮食,这样就会使得我国西部的百姓遭受饥饿,而我自己也会因此招来罪责。
以您来看,我该怎么办呢?”
蘧伯玉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明白宰予的意思。
只不过碍于两人的身份,大家都不能明说,只能互相打哑谜。
蘧伯玉只是回道:“您难道没有听说过螳螂的故事么?
它张开自己的臂膀要去阻挡车辆前进的道路,却不了解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做到,因而只能丧命于车轮之下。
这说的就是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而招来祸患的故事啊!
所以对待这种事,您必须要做好准备,小心对待。如果自以为做不到的话,为什么不离开车轮行驶的道路呢?”
宰予听到这话,差点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不愧是‘跑酷达人’,卫国有口皆碑的‘长跑冠军’,他的建议居然是如果做不到就快run吧。
但宰予既然都到这儿了,自然不可能跑路。
再说了,他现在也不能跑,菟裘的五百户人家他得养,孔门的师兄弟们也指望着与他携手共进呢。
欸,说白了,我还是做不到蘧伯玉那么潇洒的转身啊!
因此,他只能继续追问道:“您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我听说:既然已经拉开弓了,就必须要把箭射出去。
现如今我已经拉满了弓弦,恐怕已经无法回头了。”
蘧伯玉听到这话,抿了抿嘴唇,又回道:“那您听说过养虎人的故事么?
驯养老虎的人,不敢用活的动物喂它,这是因为老虎杀生见血,就会激起它的怒气。
也不敢用完整的动物喂它,因为老虎撕碎食物,也会激起它的凶性。
只有能够适时地让老虎吃饱,使老虎愤怒的心情得以缓和通达,才能保全养虎人的性命。
老虎与人完全不同,却懂得取悦养虎人,这是因为养虎人顺从它的脾性。
而其他人接触老虎会遭到杀害,这是因为被杀的那些人都是逆着它性子的人。”
宰予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蘧伯玉的意思。
他这是让宰予时时注意顺着卫侯的性子,照顾他的面子,不要去提过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挺基本的礼节,但蘧伯玉却要特地拿出来说,看来这两年晋鲁两国对待卫侯的态度,就连这位卫国的长者君子都看不下去,以致于还要特意叮嘱宰予。
宰予赶忙向他表明心意,希望能通过蘧伯玉向卫侯转达诚意。
“您说的话,我已经牢记在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了吗?”
蘧伯玉问道:“您想要登门拜访的事情,是否已经事先通知过他了呢?”
宰予这才回道:“我引军来此的消息已经知会过了,但登门拜访的事,还未曾让人转达过。”
蘧伯玉闻言点了点头,回道:“那些爱马的人,用篾筐装马粪,用蜃器盛马尿。
结果,刚巧有蚊蝇飞到筐器的边缘,只是爱马人拍打蚊蝇的时机不对,马儿就咬断了勒口,踢伤了养马人的头和胸。
所以说,人的心意和关爱都是有一定限度,并且可能会被误解的。
更别说,您的国家与他之间还曾经产生过嫌隙,所以拜见他怎么能够不小心谨慎呢?
请您先在帝丘中找一处馆驿住下,我将会替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他说明您登门拜访的情况,并以此来化解贵国与他过往结下的旧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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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