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圃的庭院之中,阳虎坐于主座,他的左右各排列着三张几桉。
坐在他的右手边的第一位的,是季氏之中仅次于阳虎的二号人物公山不狃。
他负责管理的费邑,是季氏封地中的头号重镇,在他治下的民众足有近万户之多。
而紧挨着公山不狃的,则是季寤。
季寤是季氏前代族长季孙意如的庶子,因为庶出的身份,所以在季氏中一直不被看重。
但在阳虎上台后,季寤看准时机,依附了阳虎,于是他在季氏的地位自然随之水涨船高。
前年,季寤受阳虎举荐,担任行司马,负责掌管国君出行时的安全事务。
半年后,又升任舆司马,负责保养、管理上军的战车装备。
又过了半年,他升任军司马,爵进下大夫,负责协助小司马处理鲁国军务。
最近,季寤虽然没升官,但职务上却又做了调动。
他从军司马的职务上平调去了上军,成了上军的二十五个旅帅之一。
而季寤下属的这个旅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全部由曲阜国人组成。
所以一旦曲阜发生了什么变故,季寤的这个旅可以随时出动。
而在季寤身旁的,则是与他人生际遇差不多的叔孙辄。
叔孙辄同样是叔孙氏的庶子,也同样不受家里待见。
阳虎当政之后,也是果断抱紧大腿,结果一飞冲天。
而叔孙辄的职务也同样是上军旅帅,他的这个旅也是全部由曲阜国人组成。
因为与阳虎密切的利益关系,二人一直对阳虎百依百顺。
甚至可以说,他们效忠的对象并非国君,也非三桓,而就是阳虎本人。
至于阳虎的左手边,菟裘大夫宰予、东阳令公鉏极、梁父令叔孙志一字排开。
宰予的身份自不必介绍。
但东阳和梁父这两个战略要冲则不得不提。
梁父位于鲁国的北方边境,紧邻阳虎亲自督管的阳关,这一片也是阳虎重点耕耘的区域。
与此同时,梁父的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过了梁父,便可以离开鲁国直达齐国境内。
而东阳则位于鲁国东南边境,与公山不狃督管的费邑遥相呼应。
而这个地方,距离吴国和莒国也都不算遥远。
所以宰予刚一看到这群人,就知道阳虎是做了什么打算。
虎子还是对自己不自信啊!
他这是提前给自己把后路都找好了。
如果曲阜生变,先动员兵力在曲阜拼一拼。
如果拼不过的话,可以往北跑,也可以往东南跑。
往北就带着阳关和梁父等地归降齐国,往南就带着费邑和东阳等地归降吴国或莒国。
宰予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心中痛呼道:“和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的好鲁国?!”
不过他扭过头来又发现了一件事。
阳虎把他放在菟裘,好像也有点深意啊!
出了曲阜城,无论是向正南、正北、还是正西方向走,都会进入孟氏和叔孙氏的封地,唯有向东一路跑到防地后,再转向北方,渡过洙水,经过菟裘,才能抵达阳关。
如果不从菟裘走,西方就是孟氏的大本营郕邑,东方则是不敢得罪鲁国的杞国。
当然,阳虎也可以选择不从大路走,但不走大路,车辆在荒野、丘陵中行驶,速度必然受到影响。
而众所周知,跑路的时候必须得快!
要不然,那不让别人追上了吗?
啊……
想到这里,宰予终于觉出味儿来了。
虎子,你是真敢信我啊!
看来我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虎子是真听到心坎儿里去了。
宰予正在寻思着呢,阳虎则大笑着端起酒爵来到众人面前挨个劝酒。
“来来来!众位都是国家不可多得的贤才良士,正是有了众位的辅左,鲁国才能太平安宁。
阳虎不才,窃取百姓之名,来向众位祝酒一杯。”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纷纷举杯道:“阳子敬酒,岂敢不饮?”
咕冬咕冬……
众人捧起酒杯,仰头豪饮,三两息的时间,他们的酒爵都见了底。
他们刚刚放下酒爵,身旁侍候的女婢便又拿起酒勺,一点点撇去坛中酒水的浮沫,再次为他们添满。
这时,公山不狃又站了起来。
他举着酒爵说道:“阳子操劳国事,又忙于家政,若无您的鼎力支持,费邑又如何能治理的这么好呢?我代表费邑父老,敬阳子一杯!”
阳虎则哈哈大笑:“哪里的话!费邑治理的好,这全都是子泄你的功劳,我又怎么敢窃取了你的功绩呢?来,我们同祝子泄一杯!”
阳虎此话一出,众人又举杯敬祝公山不狃。
公山不狃之后,季寤、叔孙志等人又纷纷起立表忠心。
甚至还引用了《诗》中的《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而等到叔孙辄时,只见他高举酒爵,深情唱道:“蓼蓼者我,匪我尹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我,匪我尹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看那我蒿长得高,却非我蒿是散蒿。可怜我的爹与妈,抚养我长大太辛劳!)
(看那我蒿相依偎,却非我蒿只是蔚。可怜我的爹与妈,抚养我长大太劳累!)
叔孙辄唱时,宰予正在饮酒,结果听到这句诗,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他连连咳嗽,正当他以为自己完蛋了之时,宰予抬头一看,顿时放心了。
原来不止是他,就连公山不狃等人望向叔孙辄的脸色都变了。
其实大家有这个反应倒也不奇怪。
阳虎提拔了大家,各位引用个《木瓜》表达感谢,尚且还在情理之中。
但叔孙辄引的却是《蓼我》,把阳虎比作他的父母。
这真是脸都不要了!
我本以为我的底线就已经够低了,没想到叔孙辄这小子压根没有底线。
阳虎也注意到了众人神情的变化,他赶忙抬手打断道。
“叔孙子啊!这首《蓼我》与今日欢乐的气氛不合。”
叔孙辄一看周围气氛不对,又发现阳虎神情严肃,立马慌了。
他结巴着回道:“我……阳子……”
周围的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凝固,宰予见状,灵机一动站起身道。
“我素来听说叔孙子享有贤名,是鲁国不可多得的君子。
我听说,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
既然如此,叔孙子唱这首《蓼我》,想必是意有所指。
您恐怕是想要提醒阳子仁爱百姓,使得天下父母老有所养,天下孝子有老可养,让阳子劝谏国君体恤他们的疾苦吧?”
叔孙辄听到此话,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握住了宰予的手。
他连连点头道:“宰子!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宰予听了,笑着扭头望向阳虎:“阳子您看?”
阳虎闻言,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
他扶着几桉站起身道:“我听说,治理国家应该尊重君子的意见。
所以叔孙子向我劝谏,我自然应当听取他的意见。
更何况,现在除了叔孙子以外,又有您这样的君子一同劝谏。
两位君子的意见,我又岂敢等闲视之呢?”
阳虎说完,朝着宰予俯身拜道:“您的教诲,我记下了。改日,我便向国君进谏,让他采纳您体恤老幼的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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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吧,我又更新了!
——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