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很长, 两侧是平整的石砖砌成的壁垒,越往下越是没有一丝光亮。程榭之三步并两步跃下台阶,一双蓝色猫瞳在一片漆黑中闪着幽幽的光。
变成一只猫偶尔还是有一点好处, 比说漆黑的环境一点也不影响他视物。
系统尚在震惊中, 它深刻地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检测出来,这座宫殿下还藏着这么大一个密室, 程榭之已经走到了密室里。
这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比起密室, “宫殿”显然是一个更合适的描述。四处设着柔软的轻纱帘幔, 地上铺着厚实的雪白毛毯, 绣娘巧手在上面织出精美绝伦的花纹,角落里四根柱子上都雕刻着活灵活现的猫图案,程榭之瞥了眼,发现竟有分神似他身为猫时的模样, 他要找的“笼子”安静地陈列在角落,一根同样材质做成的细链搭在笼上, 上面连着锁。中间空置着一大块地方,像是被特意留出来, 好用来放置什么东西。
另一侧摆了张檀木桌案, 并不设笔墨纸砚, 反倒摆了一堆书籍。程榭之走过去用爪子拨了拨, 发现都是些本。视线再挪过些许, 便撞到一侧的墙壁上。
这石料砌成的墙面光滑平整,找不出一处缝隙。即使最锋利的刀刃也无法穿透墙面, 只能留下淡不可见的划痕。
而最吸引程榭之视线的,是墙上面挂着的一幅画。画中是一个披着雪白斗篷的青年,他微微侧过视线,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 五官的每一笔都被人仔细描摹过,神态纤毫毕现,宛画中人此刻正站在面前一般。
程榭之眨了眨自己的猫瞳,缓慢地往后退了步。画中人五官的每一笔拆开都让他难以不感到熟悉——那赫然就是他自己的脸。
尤其是画中青年手腕同样套着一串红色的琉璃串珠。
程榭之下意识抬了抬自己的前爪,看到粉嫩的毛茸茸爪垫,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一只猫的形态。他盯着面前的画像,圆溜溜的猫眼里带着审视。
系统感觉到了自己程序混乱,它震惊地看着画中人,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后,才结结巴巴地发出声音:“这个……这个……这个人,宿主你长得……一模一样诶。”
程榭之:“这就是我。”
“可是怎么会呢?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人看见过你本来的样子……”系统小声说,“你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是用猫的样子出现的啊,怎么就有人画出了你人的样?”
系统搜遍了自己程序里的各理论,都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面前这幅画。
“难道燕琅真的就是上一个世界的姬琅?他带着记忆过来找你了?”系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随后又否定了自己,“可是不对呀,他身上没有其他世界的气息,他确实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
“确实不对。”程榭之慢吞吞地开口,“我在上一个世界没有穿过这样的斗篷。”
系统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程榭之这时却把目光从画作上挪开了,问了个并不相干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可以变回人?”
系统:“其实您现在可以试一试,只要想着您想要变成的模样就可以了。”程榭之这个猫猫的身体好像和普通猫儿有点不一样,因此系统不太确定地建议道。
程榭之没有再回答。
片刻之后,安静的黑暗里闪起一温和的莹莹白光,勾勒出程榭之的轮廓,他的四肢在白色光晕中逐渐拉长,慢慢地有了人的轮廓,随即那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光晕随着轮廓变得明显而散去,彻彻底底显露出身材修长的青年模样。
程榭之抬了抬手:“这一次倒是有衣服了,比上一回强一点儿。”
系统不敢说。
他再一次抬眼看向画作,像是在照一面等身镜,无论是垂落的鸦羽长发,还是身上雪白的斗篷,亦或是那串一直跟随着他的珠链,无一不一模一样。
程榭之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受到了这幅画的影响,才将自己幻化成这个样子。
他歪了歪头,思考这幅画作的来历。这是谁的手笔毋庸置疑,唯一值得考虑的是,燕琅在什么情况下画出这幅画。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得出答案的问题,程榭之的眉头慢慢蹙起,复而又松开,就在系统以为他已经考虑出来了结论时,他突然又变回了一只猫的模样。
系统错愕:“宿主……”你不是一直想摆脱猫的身份变回人吗?
程榭之转身往外走,猫爪在雪白地毯上按出淡淡的爪印,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害怕。”
系统:“??”
系统:“您在和我开玩笑吗?”
一个炸掉帝国实验室都面不改色的人说这?
程榭之眼神半放空,继续说:“我突然觉得还是做猫更有安全感一点。”
系统哽了一下:“您也没有必要这么说吧。”
实在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咱们还可以跑路啊,只不过是一张有点奇怪的画作而已。
程榭之走上最后一步台阶,小心地探了探脑袋,确定四周没有活物后,迅速溜上来,看着暗门闭合,再三检查过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迹,才满意地踱着步子走开。
燕琅回来的时候,程榭之坐在床脚乖巧地玩一团毛球,他被埋在一堆毛绒球中,只露出圆圆的脑袋,好不容易拨开身边的绒球,得到一丝空隙,没一会儿又把自己埋了进去。
燕琅也不打扰他,拿了本书坐在一侧看他反反复复把自己埋进去,又把自己扒拉出来。
玩得没有力气之后,他摊开躺在窗户下,开始晒太阳。
系统:我果然没有看出您有哪一点害怕呢。
暖洋洋的日光晒得浑身舒服,他翻了个身,扒拉了一个绒球过来抱着,问:“叶禾月怎么样了?”
系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位真千金,将整理好的资料实报告给他:“叶禾月现在在南边的一个小镇上,她的养父母正计划把她二十两银子卖给一个富商做小妾。不过叶禾月自己不愿意,她偷偷拿了家里的银子,准备逃跑。”
“唐与臣派人去寻找打听叶禾月的下落,现在他的人已经得知了叶禾月的住处,不过他没有马上让人把叶禾月接回来。”
“这么说唐与臣也知道他亲生妹妹马上要被卖给人做小妾了?”
系统:“他应该知道。”
程榭之轻声嗤笑:“这可真是好哥哥啊。”
现在不立刻把叶禾月接回来,不就是想给唐衿多争取一份筹码?毕竟一旦叶禾月真被嫁掉,公侯千金给人做小妾这连累家族名声的事情,起码也会让唐国公和郡主考虑分。两个女孩的差距越大,唐衿就显得越出众,做父母的也就越舍不得让她离开。
唐与臣确实是个好哥哥,但不是叶禾月的哥哥。
系统抱着一丝希望:“那是他亲妹妹,他不会这么无情吧?而且他已经把唐衿不是真千金的事情告诉唐国公了。”
“那只是为了让唐衿从家庙回来的权宜之计。”程榭之脑袋枕在绒球上,“不是真正的兄妹,也就不算有违纲理伦常。”
唐与臣自己前途堪忧,还能为唐衿谋算到这个份上,真是煞费苦心。
……
燕琅放下书卷,程榭之已经跑出了大殿,去花园里头扑蝴蝶了。他看了眼博物架,机关开启的地方,一小簇雪白的毛沾在上面,位置隐蔽,不特意留心完全注意不到。
他勾了勾唇,按下机关。
……
地下宫殿内一切摆设如常,没有分毫变动,被程榭之踩过的雪白地毯也已经恢复了平整,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燕琅走进去,在那幅属于程榭之的丹青前安静站了一会,眼底逐渐浮现出几丝柔的情绪。
画中人笑意盈盈,神采惊华,令人见之忘俗。
他指尖缓缓触碰上画中人的轮廓,沿着笔锋一路向下,动作温柔,最后指尖搭在画轴尾端,屈指轻轻一叩。随即他笑笑收了手,看着画中人灵动的眉眼,长叹出一口气,终是走了出去。
墙壁在身后缓缓合拢,燕琅重新走到殿门口,那只叫人不省心还不自知的猫儿在花丛里一滚,粉的白的花瓣沾了一身。他看着不觉唇边绽开淡淡笑意,视线收回时,眼角余光扫过衣袖,随即他蹙了下眉头,从衣袖上挑起一根长长的青丝。
在进入那间密室前他袖上什么都没沾,这也不是他自己的头发。除了他自己进入过那间密室外,剩下的就只有……
他将目光再一次缓缓投向花丛里肆意打着滚儿的程榭之,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