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琅对凤清寒本就心存警惕,见她神情不对,便知晓眼前食物有问题,只喝了口茶。他见程榭之动筷子,本欲开口提醒,但程榭之筷子堪堪抬到半空中就放下手,用一种奇异的神色打量他,让姬琅心底生出几分轻微的异样感。
系统说完自己的判断,又打了个补丁:“如果宿主你还想继续吃这一桌子东西,我可以暂时屏蔽你的感觉。”
“……不用了。”程榭之也没真心大到这个地步。
“姬琅喝的茶有问题吗?”
程榭之顿了顿问。
茶水是随着饭菜一起端上来的,难免不会也被动了什么手脚。
系统:“杯壁上有。”
程榭之陷入了无端的忧愁:“这附近也没有青楼,我就说他应该娶几个小老婆。”
系统毫无感情地吐槽:“就算他娶了一堆小老婆,这个时候也不会带在身边。”
“那就没办法了。”程榭之道,“只能等药性发作的时候给他物理降温了。”
他对姬琅展露了一秒钟的同情,认为如果要保存姬琅的颜面,客栈里这些隐藏的刺客还是得尽早解决为好。
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程榭之心中变成了一副可怜凄惨模样的姬琅对上程榭之微妙的目光,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桌子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凤清寒内心着急得不行:你们倒是吃啊!
为了今天这个计划顺利进行,自认已经对程榭之的性格了如指掌的凤清寒还特意交代厨房,一定要把这顿饭做得色香味俱全。吃遍山珍海味、龙肝凤髓的西海侯世子友情指导山野里的厨子,好不容易才忙活出这么一桌菜肴。
结果程榭之居然不吃!
居、然、不、吃!
凤清寒感觉自己快要呕血了。
为什么程榭之一点也不按常规道路出牌?为什么他这么难搞姬琅居然忍得了!
在凤清寒殷切希望的目光中,程榭之再一次抬起筷子,他执筷的姿态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从容,很是赏心悦目,与山野格格不入。但是凤清寒一点也欣赏不了他的动作,她内心焦灼地盯着程榭之,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瞟西海侯世子属下藏身之所。
程榭之慢吞吞挑起一块拔丝山药:“倒是很少见寻常人家将菜色做得这样繁复。”
凤清寒拨了拨耳垂上珍珠耳珰,若无其事地笑:“兴许是因为这里的厨子是什么高人呢。”
系统也是第一次有人找借口比它家宿主还不走心——那厨子手艺究竟怎么样,在座几个人又不是昨天晚上没有吃过。它内心一边无语着一边为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姬琅默哀片刻,看着程榭之趁所有人不注意换了双筷子,知道接下来没自己事了,愉快滚回程榭之的识海,打开一集最新下载的狗血电视剧看起来。
凤清寒紧紧盯着程榭之的动作,见他终于把食物送入口,不由得松了口气,也低头吃起饭来。
程榭之慢条斯理拨开碗里的米饭,见姬琅盯着他,不由得有些疑惑,抬眼询问:“怎么了?”
姬琅身上的药性也没有发作的那么快吧?程榭之甚至还在思考要去哪里给他找冷水呢。
“无事。”姬琅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看到程榭之换筷子的动作,见他面色如常地进食,知道程榭之必然不会毫无防备,心里略略安下几分来。
也是,他毕竟不是凡人,是传国玉玺所化,身上自带祥瑞之气,这些寻常手段想来也影响不了他什么。姬琅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一声低笑有些猝不及防,让凤清寒本就不宁静的心绪更是慌乱不已,心跳到嗓子眼,以为自己的筹划已经被人发现了。她等待了一会,姬琅后续再没有别的反应,她放空的大脑这才找回意识,然后垂落在桌子下的手轻轻滑出袖中,隐蔽地对某处比了个手势。
周遭的气息瞬间发生变化,凌厉的杀气在空气里浮动起来,直逼程榭之和姬琅而来。那是一种裹挟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极度的危险,一旦铺开来就很难让人忽略,这种危险让姬琅的下意识将脊背挺得更直,广袖下手摸上腰间佩剑,显露冷峻与警惕。而程榭之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他泰然自若地慢慢往碗里夹自己喜欢的菜,甚至还颇有闲情地将不喜欢的葱花姜丝等挑走。
利刃划破空气,裹挟着惊人的声势与冷意,直朝程榭之刺来。那容貌俊美到妖异的青年目光没有偏移一寸,只歪了歪头,闪避过那袭来的一剑,让它扑了个空,随即姬琅起身,长剑出鞘,斩断奔袭来的一剑,短兵相接,刀鸣声铮铮,有什么东西应声而断,“噼里啪啦”掉落在地。
姬琅收了剑。
这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却因为程榭之的过分气定神闲而让情境仿佛放慢了无数倍。只有被姬琅长剑险险擦过头顶的凤清寒才感受到了交锋的可怕,她后背浸上冷汗,衣服像是完全湿透,贴在她衣服上,让她感到一种蔓延进心底的冷意。
她肢体被定在座位上,直到那一袭黑衣蒙面的人见一击不中,赶忙调转身形,拉着凤清寒退出好几步。
掌柜和小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踪迹,狭小的客栈内只剩下兵刃交接的声音。姬琅身边的暗卫不知道从哪里涌入客栈,与蛰伏的黑衣人混战成一团。
刹那间桌椅倾倒,碗碟四碎,血腥气弥漫开。
程榭之看着被黑衣人劈开的桌子,以及稀里哗啦四处飞溅的汤汁,终于抬了抬眼皮,遗憾叹了口气,弯腰避开直直朝他面门劈来的一剑。
他抬了抬手,手腕微微一翻,握着的筷子轻轻巧巧夹住袭来的利剑,让对方动弹不得。他勾了下嘴角,看起来心情算不上太糟,因此语调也很是悠然:“我和世子无冤无仇,为什么世子非得追着我杀呢?”
依这些人像早已排练过无数遍的动作看来,他们的第一要务是生擒住姬琅,但是对程榭之,那就真是喊打喊杀,毫不留情了。
自觉从不主动招惹是非、遵纪守法好公民程榭之为这不公平的待遇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黑衣人瞳子闪了一下,但是动作没任何迟疑,见手中武器被程榭之挟制住动弹不得,便出腿像程榭之攻去,扫出一阵剧烈的气流。
程榭之长眉淡挑,唇边弧度微微压下去两分,生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冷淡狠意,手腕再度一翻,黑衣人手中兵刃瞬间从剑尖一寸一寸碎来,强劲的气息一直从剑尖延伸出去,震得他握剑的虎口微微发麻,身形不稳,连退数步!
程榭之飘然起身,劈手夺了一个意欲从后面偷袭他的人的刀,姬琅眉目一动,已经从围攻中闪身而出,趁着程榭之夺刀一瞬间,寒光冷刃自腕间翻飞,一招割断偷袭者头颅,偷袭着只来得及发出一丝短促的惊呼,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们动作没有经过任何训练配合,却有种天生的默契,两人对视一眼,视线又立即错开。
程榭之心情好似不错,一下子也没有着急赶尽杀绝,猫捉老鼠一样逮着蒙着面的西海侯世子在客栈里追逐了两个来回,期间顺手解决掉了几个偷袭的黑衣人,见姬琅那边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抓住了西海侯世子,为省麻烦,顺手卸了他的骨头,让他动弹不得。
他这才用一种噙着微笑,近似浪荡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用刀挑落西海侯世子的面巾:“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只要那刀锋再近一寸,就会割破西海侯世子的脸!
姬琅那边也已经收场,他剑上染着血,滴滴答答往下掉,除了凤清寒之外,其他黑衣人都被解决得干干净净。姬琅的一个属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拎着凤清寒的衣领就把她和西海侯世子丢在了一起。
这场密谋数日的精心刺杀已这样荒唐的方式落下帷幕,程榭之丢开刀,找了把在混乱中勉强得以保持完好的椅子坐下来,嫌弃地擦了擦沾在他手指上的一道血渍。他顺手想拿过姬琅的衣摆擦拭,但想到什么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
姬琅注意到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背,瞬间了然,吩咐属下打盆水来给他洗手。
他如今已经习惯了程榭之娇贵难养的性子,做起来觉得理所当然不过。
但这一幕落在沦为俘虏的西海侯世子眼里格外刺目——自己被这么屈辱地对待,结果对方一对狗男男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地调情!西海侯世子要呕血了。
他恨恨瞪了凤清寒一眼:“你不是说在他们的饭菜中下了药吗?”
为什么这两个人一点种迷药的迹象都没有!
凤清寒唇色苍白,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知晓事情败露她下场必定不会多好,但她却并没有万分担忧——她对程榭之来说还有用,他们暂时不会杀她。而等到齐王的人来,程榭之和姬琅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自己就能获救了。
她内心迅速思索着,一边暗恨西海侯世子就这么出卖她,一边考虑要如何脱身。
凤清寒眼睛闪了闪,打定主意要咬死这件事,当下朝西海侯世子怒吼:“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药?你难道还想污蔑我拉我下水不成?”
程榭之慢慢地洗着手上的血迹,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只是无意中被沾染到了手上,却还是让他心底极为不舒服。等他终于洗干净了手,才有兴致来看这两人狗咬狗。
只可惜凤清寒实在不擅长狡辩,三言两语间就被西海侯世子逼得节节败退,反而坐实了她就是从犯。
程榭之略感无聊地轻轻垂了下眼睫,他实在不能理解西海侯世子天潢贵胄,好端端偏偏要跑来当什么刺客头子,转头去问姬琅:“你现在赶紧怎么样?药效应该已经开始发作了,可惜这荒山野岭也没办法给你找个小老婆……”
后面的话程榭之在姬琅似笑非笑地目光里咽了下去。
凤清寒这时候猛然想起什么,突然大喊:“你们都中了我配的“春芳歇”!只有我才知道这药怎么解!你们……你们如果想要解药,就把我放了!”
姬琅因为早些年身中剧毒,其毒性霸道剧烈无比,被诊断年寿难永,但也意外地导致其他大部分毒药在他身上不起作用——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喝那杯茶。
至于程榭之,看他完全不上心的状态,也知道这毒对他没什么作用。
姬琅淡淡移开目光,问:““春芳歇”是什么毒?”
程榭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打量着姬琅:“是催.情.药的一种,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