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琅问这话时语气如常,即使是程榭之也没有从他那一瞬间的表情里察觉什么异样。
程榭之对这个问题自然不会如实告知——他总不能告诉姬琅,他拿到姬琅身上的气运就准备去下一个世界。他自认还是很照顾姬琅作为一个古代人的接受能力。
因此他想了想说:“随便去哪里吧。也许说不定还会去见一见小皇帝。”
他提到小皇帝完全是记忆乍现,但早已被遗忘的人物突然从角落里被翻找出来提及,还是让姬琅眼神一沉——程榭之和小皇帝到底相处过五年。
他表情一瞬间极为可怕,在程榭之转过视线之前马上敛起。
捕捉到了他这个表情的系统数据流几乎中断了一秒钟,好不容易才从惊吓中回神,结结巴巴说:“宿主……宿主……”
程榭之:“嗯?”
系统稳定住自己差点要紊乱的运行程序:“和姬琅做完这笔交易之后,我们就赶紧走吧。刚刚你没有看到姬琅那个表情……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它自顾自陷入了碎碎念“太可怕了”的循环。
程榭之下意识与表情温和的姬琅对视一眼,陷入了一种怀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姬琅都不像系统说的那样“可怕”。他不知道这是系统的误会还是姬琅“可怕”的一面并没有对他显露出来。
在大部分情况下,程榭之还是愿意相信系统的判断。作为帝国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系统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傻了一点,但并不是真的想程榭之往常嘲讽它的那样是个“废物系统”。
但是姬琅至今也没有让他发现什么“可怕”的地方。他知道能在乱世里站稳脚跟的人物都不简单,但这并不值得一个“可怕”的评价。
姬琅察觉到他隐晦的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开口:“怎么了?”
程榭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刚刚的表情有点奇怪。”
他平静的话语中带出一层浅浅的试探,但是又轻描淡写地让人觉得他只不过随口回答了姬琅的问题。
姬琅却不会忽视发生在程榭之身上的任何异样,他也深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程榭之的警觉。和各种各样工于心计的人打过交道的姬琅不认为程榭之只是随口一问,他太擅长用这样举重若轻的口吻说话,但依照姬琅对他的了解,若是程榭之真的不在意,他根本不会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程榭之问出来,代表着他心存怀疑。
“有吗?”姬琅心思一刹那的百转千回被掩在眼底,他迎着程榭之的目光平静弯了下唇,“第一次见你说我的表情奇怪,我以为从来你不会注意我的表情?”
程榭之眨了眨眼睛,“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轻轻松松地将这个话题带过,“我以为你听到我马上就要离开的消息起码会有一点不舍的表情呢。”
他看着姬琅,万分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只是我看错了。”
“那你可能没有看错。”姬琅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确实很舍不得你。”
“诶?”程榭之疑惑地看着他,难以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任何一点不舍。
古代人的心思真是比帝.国那些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政客还难以理解。
他如此给姬琅下了判断。
姬琅敛了笑意:“你方才说要去找小皇帝?小皇帝大概会被传国玉玺变成了人这件事吓得哭吧。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温雅隽逸的青年口吻带出微微的叹息,说出“舍不得”时态度自然,仿佛是为即将与挚友分别而生出无限遗憾。
程榭之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奈:“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事情想要去做啊,就像你想要得到这片天下一样。”
不同的是,驱动姬琅的是野心与欲.望,而程榭之是为了仇恨。
他当初为了带走系统,几乎和整个帝国上层撕破了脸。后来被一路追杀时,他顺便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报复,让不少权贵颜面尽失、损失惨重。
即使程榭之哪一天缴械投降,那些被他报复过的帝国高官权贵也绝不会放过他。和那些人打过无数次交道的程榭之太了解他们的劣性根。当然,他也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不然他就不会让自己走到不留余地的这一步。
程榭之简单地说了两句话,甚至还带着半开玩笑的神情,姬琅却仿佛看见他眼睛里某种深重而莫名的情绪。
因此他没有继续劝程榭之留在他身边:“那希望你以后还能记得我。”
“也许。”程榭之没有保证什么,他模棱两可地回应姬琅。
似乎不再想继续这个使气氛有些沉闷的话题,姬琅主动提起:“说起小皇帝,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带回来……”
程榭之打断他,“如果那样的话,我大概会选择和小皇帝做交易吧。”就像系统曾经建议的那样,如果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毫无疑问会选择扶持小皇帝,帮助他复国。毕竟作为天下之主,身上的气运对程榭之来说也是一笔足够可观的数目了。
遇到姬琅,只能说是难得一遇的缘分。如果他不是刚好在姬琅面前化成了人形,那么恐怕他就会被姬琅归类为毫无用处、华而不实的东西,和小皇帝一起被打包送走,换成粮草。
巧合的是,姬琅偏偏在那一刻推开了门。
程榭之有时候回想起和姬琅的初遇,觉得这样的巧合机缘在他人生里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经历了。平心而论,能认识姬琅肯定比不得不选择扶持小皇帝要来的好,毕竟小皇帝那种性格要扶持起来实在太难了,还要时刻担心小皇帝自己的势力壮大后反咬一口——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绝不少见。
姬琅挑了一下眉:“所以和我做交易,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对你来说交易的对象是谁都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程榭之把他和小皇帝比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你身上这么深厚的气运。”也不是谁都像姬琅这么容忍他的脾气。
姬琅勾了下嘴角,说不出对程榭之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
另一个被程榭之密切关注的对象,凤清寒正在丞相府内接圣旨。齐王对她昨天晚上的献舞极为满意——凤清寒这支舞蹈让他稍微挽回了一点被程榭之踩在脚下的颜面。
他决定给凤清寒一点奖赏,但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出什么适合凤清寒的奖赏。他本欲要拟旨给凤清寒封妃,但他的宠妃劝阻了齐王,提议把凤清寒赐婚给他儿子。齐王在宠妃的枕头风之下被说动了心思,正好他的四儿子司空明遥还没有娶妻,就干脆下旨把凤清寒赐婚给了司空明遥。
至于把一个漂亮小姑娘嫁给他双腿残疾的儿子,是不是一种值得人欢天喜地的奖赏,只能自由心证。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满意。齐王展现了自己的宽厚仁慈,宠妃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丞相家里多了一个光耀门楣的王妃。
至于凤清寒自己的意见,又有谁关心呢?
等宣旨的公公走了,凤清寒还跪在庭院的地砖上,愣愣地没有回神。
她手指捏紧衣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精心准备了许久,打算在齐王寿宴上一鸣惊人,洗刷曾经“凤清寒”的草包名声,她也的确做到了,整个齐王城里都流传着丞相的小女儿人美心善、能歌善舞的美名,甚至说她的舞蹈比天下第一的舞姬跳的还要好。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赐婚给一个残废!
作为齐王第四子的司空明遥并不受宠,这几乎是王城里大家心知肚明的消息。他是齐王酒后和一个宫女所生的的孩子,远比不上齐王其他几个儿子出身尊贵,身后也没有强大的母族作为支撑,能够继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凤清寒一点也不想跟着司空明遥在新的齐王继位之后被清算!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满是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姐妹们阴阳怪气祝贺她的声音,但是这些她都没有心情去反驳。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想着要如何拒绝这桩婚事!
婢女来扶她,被凤清寒伸手打开:“滚开,不要碰我!”
凤清寒对于这桩婚事的抗拒程度超出了系统的认知,它瞠目结舌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程榭之:“明明我们一开始看到的影像里,她接下赐婚的圣旨的时候,虽然没有很高兴,但是也没有这么失望吧?”
按凤清寒现在的模样,如果告诉她司空明遥死了她就不用嫁了,恐怕她会立刻提着刀上门把司空明遥剁成八块。
程榭之往回拨了拨影像:“那是因为没有我的干扰,齐王遇刺的时候,司空明遥出手救下了凤清寒,她自然猜出来司空明遥并不是真的残废,对他有所期待,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他懒洋洋地说着,指尖从影像上收回。
“凤清寒要来找我了。”
系统:“?”
没等它想明白,凤清寒果然如程榭之所料那样,当天就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