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没有立即回答太皇太后的问话,他陡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
那时候同龄的孩子们还窝在额娘的怀里撒娇,他每日天不亮就要去上朝,小小年纪就周旋在各种老狐狸似的朝臣之间,就连他累了想吃点喜欢的东西,都有规矩拦着。
“你想一想你八岁刚登基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每日朝会时,你是不是也能坐得住,是不是朝臣们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能记在心上,易地而处,道克欣她们都随意了十几年了,突然让她们每日要循规蹈矩的读书写字,她们能不将这些视为洪水猛兽吗?”
太皇太后的一席话让玄烨茅塞顿开,只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我只是想着都是一样的人,为何她们不能好好读书学学知识,太皇太后您瞧瞧藴蕊,再瞧瞧其他府里的格格,一个个都嚣张跋扈的,百姓中就没有人说她们半句好,咱们满人打天下不容易,总不能因为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坏了声誉吧?”
太皇太后深以为意:“你说的这些哀家也知道,也听说过好几回有弹劾皇室宗亲贵女的折子,只这些都被压了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玄烨叹了口气:“咱们满人总觉得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就只想着学好骑射功夫,至于做学问他们觉得这些都是酸腐文人才做的,所以便打从心底里瞧不上读书人。”
太皇太后满意的放下了手里逗鹦鹉的小木条,扶着玄烨的手从游廊往正殿走。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道理,又知道了症结所在,那么该怎么去做,你心里可有数了?”
玄烨满脸愁苦而来,兴致勃勃回去,他并没有回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勤政殿。
让随行的梁九功和李德全帮着将勤政殿的书都搬回了御书房。
他刚刚才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身体力行,上行下效。
满人之所以重视骑射,是因为骑射助他们夺取了天下,若他日日读书,在朝会上议政时,是不是考校大臣们一二,天长日久,他们自然知道要上进了。
也是这时候,外头有小太监急匆匆站在御书房外等梁九功和李德全。
不等小太监将事情回禀给梁九功和李德全,一个身着朝服满脸络腮的大臣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见到御书房四门紧闭,上前就一脚踹在了前来报信的小太监的屁|股上,口中骂骂咧咧。
“让你来通传一声,说是微臣求见皇上,你这奴才推三阻四的,忒没眼力劲!”
正在指挥着梁九功和李德全摆放书册的玄烨一听到这声音,脸色就微不可见的闪了闪。
随后他便朗声道:“梁九功,朕似乎是听到了鳌爱卿的声音,去外头看看,可别让鳌爱卿久等!”
玄烨话音甫落,鳌拜就推开了御书房的门,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
看到坐在龙椅上的玄烨,鳌拜作势拱了拱手:“臣让奴才前来通传,没想到那厮推三阻四的,臣就自个儿进来了,还请皇上见谅。”
玄烨脸上神色不变,示意鳌拜起身:“爱卿免礼平身,梁九功,赐座。”
“多谢皇上。”
鳌拜坐下后,环视了御书房一圈,梁九功和李德全知趣的退了下去,玄烨适时的问道:“不知鳌大人来见朕,可是有要事?”
鳌拜清了清嗓子说道:“回皇上,臣今日来,是想跟皇上说一说吏部的事情,往年吏部考核都是七月,可今年京中官员调动甚多,不知考核是否是和往年一样?”
玄烨一听鳌拜的话,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当即便回道:“吏部考评乃是朝中大事,自然是遵循旧例的,先前朝中考评遵循的是旧制,朕查阅过,吏部考评是考评在其职一年以上的,若是新进职的,则循旧职考评。”
鳌拜心头不快,户部尚书一职他早就盯上了原本是要安排给自己女婿的位置,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却被林如海截胡了,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见他不为所动,玄烨也不着急,他今日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磨,况且如今任命旨意都下发了他才来跟他说,至少也说明他手里的人不一定有林如海的能耐。如此,他也就不惧了。
宫女们小心翼翼的奉了茶上来,鳌拜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这是劳什子东西,也配入人的口?咱们满人是喝惯了马奶茶的,不要喝这样药膏子一样的东西!”
听鳌拜指桑骂槐,玄烨故作不知,只细细与他解释:“这是中原的茶,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都十分喜欢,朕喝着也觉着不错,这御书房便一直准备着,怎么,鳌爱卿家却是不喝茶的么?”
鳌拜原本提着一口气是想要来质问皇上为何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职位却不与他商议的,这会儿听皇上竟跟他说起了茶,便硬邦邦回道:“臣喝不惯这个,家中常备的是马奶茶。”
玄烨端起御案上的茶,伸手揭开茶盖撇去浮沫,将茶盏端到鼻子附近嗅了嗅,十分享受的闭上了眼,认真的跟鳌拜说道:“这茶清香四溢,只这么闻一闻就觉得通体舒畅,再加之入口甘醇,回味无穷,朕倒很是喜欢,可惜爱卿不喜欢,要不然朕赏你一些尝尝。不过你喜欢马奶茶,下回朕让人送些去你府上。”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即便只是一点子马奶茶,皇上赏赐就得谢恩,鳌拜便起身谢道:“多谢皇上。”
直到从宫里出来,鳌拜都没想明白,为何他去找皇上有事,却被皇上拉着说了半天的茶,关键是他听了半天的茶便晕乎乎的出来了,连正事都忘了。
恰好一辆朴实低调的马车与鳌拜擦身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等到马车上的人下来请安,马车就径直往皇城驶去。
鳌拜心中不痛快,一回头就看到了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写着笔锋遒劲的“林”字。
得,这些他心里头更憋屈了!
鳌拜这会儿很想折回去找皇帝讨个说法,可这辆马车显见得是奉旨进宫,他这般急匆匆的追上去倒像是去争宠的,他“嗤”了一声,一抽马鞭,便打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