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的精明是原著里出了名的,尤潇潇也没打算一下子就能笼络住她,但是打蛇打七寸,凤姐儿为人虽是尖刻些,但对于独生女儿大姐儿却是挖心挖肺的好。尤潇潇想着原著里虽处处都说她喜奉承好面子贪财手辣,但终究也不全然是个势利小人,只看她对邢岫烟等的照顾便可窥见一二。凤姐儿一生子嗣稀薄,大姐儿就是她的心头肉,但终究因为是女孩,所以其他人等少有几个疼顾的,凡百的都是面子情。此一趟尤潇潇来了,还特特给大姐儿送了礼,又推心置腹说了半日话,凤姐儿自然不是不知好歹的。况且珍大嫂子究竟是别府里的人,算起来跟自己也没什么利害冲突,人家跑来示好,自己不能不识趣,连忙就出言挽住。
尤潇潇听她这句话,也深知其意,跟着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些。当下西府里贾母、王夫人两个才是棘手难题,这两个内宅妇人做事没个远谋却把持了当家之位,二人眼里心里只有宝玉一个是命,内不能辖制,外不能扶助,怨不得最后终酿成大祸。往后,随着宝玉渐渐大了,将来娶了媳妇进来,王夫人与凤姐儿迟早是要生分的。现今只为盖个省亲园子姑侄两个就生出了不少的嫌隙,只要再添一把火,把凤姐儿重新归到大房里去,王夫人少了这样一对能干的帮手,说不得行事困难,步步维艰,往后即便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也难有人再充替罪羊。想那贾家到底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只要不多生心思做乱,踏实度日不求荣华富贵,几世安虞也能保得住。
平儿见凤姐儿亲自去挽了尤潇潇坐下,早巴不得能有人这样过来开导凤姐儿。早些日子她便旁敲侧击对二奶奶说了好几次二太太那人是靠不住的,人家终究要有自己的亲儿媳妇,做侄女的又算什么!可惜二奶奶总是听不进去,眼见得在府里当了几年的家,平常的人倒也罢了,连着嫡亲婆婆大太太都得罪透了,将来能有什么好!如今珍大奶奶过来说了几句,入情入理,比着自己做丫头的说话自然多出很多分量,奶奶也要细掂量。当下便笑道:“大奶奶寻常也不来我们家里,正巧二爷不在家,倒不如吃了饭再走?”凤姐儿听了,也笑道:“这话是了,正是平儿想得周到,我们娘们难得聚在一块,虽说咱们府里比不得你那边敞亮,但得了贵客也得尽力烧几个好菜招待呢。”尤潇潇听了笑道:“饭是真不必了,只是再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倒也罢了,我们大姑娘还在林姑娘那里,待会也得接了家去。”说罢手里暗暗指了指隔壁,凤姐儿也懂是怕隔墙有耳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尤潇潇与她都是忧心子嗣之事,两个人不免又说些求医问药的事,因同病相怜二人就越发亲热起来。然后又说当家理事不易,个人都是满肚子的苦水,说着提及元妃省亲盖园子,凤姐儿叹气道:“嫂子也不是外人,我不说虚话,都是寅吃卯粮,外头体面里面苦。”因为当着尤潇潇不好细算,脸上只是挂着愁容。尤潇潇便劝道:“既然是娘娘的大事,俭省些也是没法子,下人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只要老太太与太太心里明白就是了,你凡事那么要强做什么,累垮了自己倒便宜了旁人。”说完又是一顿,低声道:“横竖将来要回大房里去的,你在这里使碎了心又有什么用。”一语戳到凤姐儿心肺,当下神色越发黯然。尤潇潇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忙收了话。
又坐了一会儿,尤潇潇便告辞,见凤姐儿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又笑道:“过些日子我下帖子请你过府里吃饭,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那里到底比你这里便宜些,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来告诉我。”凤姐儿虽说是当家奶奶,自己也没个小厨房,都是大厨房统一送的分例菜,这上头又是婆婆又是太婆婆,夹着妯娌小姑子小叔子一大堆,陪着站比坐着吃的时候多。再说大厨房里事事有定例,自己想多要点什么吃虽是有钱贴补,但是处处耳报神,还不得再孝敬老太太与太太一份儿?没得给自己招事。如此,自然不如尤氏在那府里的自由舒服。凤姐儿点头,尤潇潇又叮嘱道:“那日你记得带着大姐儿一块过来。”凤姐儿忙道:“她还小的,离不了□□丫头,倒怕招的你烦。”尤潇潇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最是喜欢小孩子的,是了,你可是怕委屈你宝贝闺女,告诉你,只管带来,我伺候她!”凤姐儿听了,知道是真心,应了一句是,就亲自送尤潇潇出了院子。
外头只见银蝶一个人守在门口,惜春不见踪影。尤潇潇便笑道:“她们小姐妹玩得可开心?”银蝶微笑道:“正说得热乎呢,林姑娘非留大姑娘吃饭,已经派人去那边请迎二姑娘过来,且要些时候呢。大姑娘说等吃了饭再回府,请大奶奶自便。”尤潇潇笑着点头道:“也罢了,我正怕她一个人在家里憋得慌,没人做伴拘的难受,如今正好,小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散散心。你回去叫个婆子吩咐外头把她的轿子提来。”说完,便自回了东府不提。
却说第二日,邢夫人打发王善保家的来请珍大奶奶过那府里说话。尤潇潇留她吃了一盅茶,才知道邢夫人打算请神威将军汪家过来相看迎春。神威将军汪同胜与贾珍所袭同级,祖上也是军功出身,蒙祖荫庇佑汪家现今在京城也有几分体面,说起来与贾家算是门当户对。尤潇潇想着前些日子邢夫人提及给迎春找了几户人家,如今看来是要定下来了。她深知邢夫人待迎春今非昔比,想必也是找自己拿个主意,便应承着打发王善保家的先走,过了一会儿又收拾了几样东西才带着银蝶去了。
到了那边,只见邢夫人早早候着了。王善保家的虚扶了尤潇潇进来。彼时贾琮正在当下庭中背书,他虽是年纪幼小,但是思维敏捷、吐字清晰,众人趋奉着。见了尤潇潇,贾琮连忙停下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子好,尤潇潇见他无骄矜之气,赞了几句琮哥儿长得越发好了,又给了一个崭新的珠子荷包,里头包了状元及第的小金果子。邢夫人满面笑容喊他进了内室,才与尤潇潇说起正事来。想那迎春的亲事自然是要由父亲贾赦最终拍板,夫妻二人也商议过,等着定下来再跟着贾母说一声就罢了。所以千挑万选择定了汪家,两家子如今也聊得差不多了,于是汪夫人才受邀过府相看姑娘。既是如此,接待汪夫人一事自然是由邢夫人主导,但是自她嫁入贾家以来,贾母多倚仗王夫人,外出也多带王夫人、凤姐儿等,在京城的贵妇圈子中,邢夫人既是继室,又不受婆婆重视,平素说起来倒是不认识几个人的。如今贾赦将此事交给她,心里难免发怯,要找个商量之人,阖府里琢磨了一遍,也只有尤潇潇可助一臂之力。
邢夫人笑道:“这一向来求娶二姑娘的人家倒也不少,大老爷虽说寻常事上不耐烦,但对咱们姑娘倒不糊涂,想着也是,姑娘是老爷唯一的闺女,又这样乖巧懂事,哪个能心里不疼。我跟老爷也合计过,二姑娘虽说不是我养的,但是凭咱们家的门第在,她大姐姐又做了皇妃,太大户的人家咱们攀不起,但是略低一点的门楣嫁进去做嫡子媳妇却也是绰绰有余的。”尤潇潇静静吃茶,听了点头不语。按说迎春只是庶出,要么给大户人家做庶子媳妇,要么给小户人家做当家媳妇,二者皆可的。邢夫人开头却是赞成嫁到小家子去,一进门当家作主,强似看别人眼色过日子。想必也是自己吃了亏。但贾赦想得要深远些,小户人家毕竟贫寒,到底还是大家子根基稳固,即便是庶子也有发展机会,日后贾家的儿孙出息了,在朝堂之上也是一个助力。由此便定下这汪家的二儿子,他虽不是嫡出,但听说是家里的大姨娘生的,从小儿跟在老太太身边儿长大,跟着嫡长子关系亲密,将来兄弟齐心也有个帮衬。贾琏也得了令早去打听了汪家二爷的底细脾性,知道是个懂事的。贾赦听,便示意邢夫人下帖子请了汪太太过来吃饭听戏。那邢夫人提前几日便做了些准备,又怕哪里不周到,忙喊了尤潇潇过来瞧瞧。
听着这般,尤潇潇笑道:“如此更好,既然是庶子,在府里安心度日就是了,待将来大爷袭了官,分府出去,上头也没有婆婆挟制,倒是自在得很。况且二爷是受宠的,老爷子面上也得顾忌,将来出去手里也该有几分体己。即便是没有咱们也不怕,只要孩子们争气,倒比别的强。”邢夫人也点头道:“就是你说的这个理,嫡母婆婆毕竟隔了好几层,也不好意思多插手庶子房里的事,将来分了家,院子箱笼该给还是要给的,再把大姨娘接回家好吃好喝侍候着,一家子关上门过日子岂不自在得很。”尤潇潇笑道:“到时候大太太瞧闺女去,哪个不得侍候老封君一样?”三言两语说的邢夫人更加心花怒放。
说着只见王善保家的递了菜单子过来,邢夫人又说请了哪家的小戏,尤潇潇瞧了瞧,笑道:“若是相看姑娘,只怕二姑娘一个人脸薄,倒不如把我们惜春一同叫过来,我厚着脸皮作陪,那边的大少奶奶跟姑娘都一同请过来,寻常人只道是两家子随意走动,也不怕惊动人,岂不是更好。”邢夫人想了想,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了,那日你带着四姑娘来……”尤潇潇忙道:“好歹是咱们家的事,太太也该把凤丫头喊来,做了婆婆不使唤媳妇,只累自己,可是偏疼过了,我瞧着都眼热!”旁边众人忙凑趣笑。邢夫人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尤潇潇又压低了声音:“我的太太,求您细想想,凤丫头到底是咱们家里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您嫡亲的媳妇,如今这么大的事不用她什么时候用她?总这么生分下去可不是赶着她往二房里贴呢!”邢夫人被说中心事,不由就动了心,可毕竟跟凤姐儿不对付,心里还有几分犹豫。
尤潇潇又笑道:“我有个主意,太太不如就把这档子事全交给凤丫头,只说十五那日家里宴客,让她自己带着平儿忙去。若是办妥当了您少操心,办不妥当您再点拨也来得及。”邢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找尤潇潇商议,但这侄儿媳妇既是隔府的又是出了好几服的,自己不好拿大,如今这般情理之下,好好想想,自己有嫡亲媳妇不用倒也不像话。说起来谁家做婆婆的还能是自己个儿张罗琐事,说出来只会让旁人笑话的。若是那日当着汪太太的面,管家婆子们跑来支东支西的,以后怎么再好见人?于是决心一定,当下便打发人去那边瞧琏二奶奶可有空闲。
凤姐儿照旧是在家里躺着的,听见邢夫人打发人来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梳洗了带了平儿过来。一进门见尤潇潇坐在邢夫人旁边,不由一愣。邢夫人等她问了安,让坐下来,才把事情说明了。因为怕走漏风声,也就不提相看的事,只说请了汪太太跟奶奶姑娘们过来吃酒听戏,又特地让你珍大嫂子与四妹妹过来陪着云云。说毕,吩咐王善保家的给了对牌,直接让凤姐儿到库里支一百两银子。尤潇潇笑道:“有凤丫头张罗必是热闹的,这样好的戏酒,我便不客气了,带着大姑娘来混吃混喝,求太太与二奶奶千万别嫌弃。”凤姐儿听话听音儿,望了邢夫人一眼,也笑道:“正是人多热闹,嫂子那日也早些来。”尤潇潇见她聪敏,便不再说什么,略坐了坐就告辞回府,让她们婆媳两个自商议去。
平儿在耳房里坐着吃茶,正等着不耐烦却见凤姐儿终于出来,又见她脸上并无气愤之色,心里先放下一半,连忙就迎上来扶她坐了轿子。刚回了那府里,只见丰儿上来道:“太太刚打发人来找奶奶。”凤姐儿只好又忙忙往王夫人处。自然还是为了省亲别院的事,因为眼见到了年关,日子越发近了,王夫人询问了几番日常预备的事,凤姐儿事无巨细的答了,王夫人见处处周详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凤姐儿见她无事正要告辞回去,只听王夫人又道:“我前阵子听说你宝妹妹不大舒服,你去库房里寻些新鲜玩意再带些补品去瞧瞧。”说罢又笑道:“她才是你亲姑妈的女儿,你们姐妹应该亲厚些才是,将来也是臂膀。”因为王夫人将亲姑妈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凤姐儿心里明白这是敲打她不要跟黛玉走得太近,连忙回了一声是。王夫人见她明白,也就不再多说。
凤姐儿脚不沾地跑了两处,脸上不免露出疲倦之色。平儿侍奉她换了衣裳,又拿了参茶给她润喉。凤姐儿闭目养了一会子精神,方道:“你去找些上好的珍珠桂圆和桂花蜜,拿细瓷小罐子装了,往梨香院走一趟。”平儿应了是,凤姐儿又嘱咐道:“你去了,见了姨太太和宝姑娘客气些,只说我早该来看姑娘,只是这阵子身子不舒服,倒怕过了病气,改日再亲来。”平儿一一记下,又叫丰儿过来服侍。等着平儿走了,凤姐儿歪在炕上想着王夫人的意思,心里哪里有不明白的。原先倒也罢了,如今王夫人有了娘娘撑腰,只怕老太太也越不过去,瞧着宝玉将来想娶林黛玉却是难了。那林黛玉的性子是不耐烦俗务的,真做了宝二奶奶,自己倒能再当几年家。可一旦娶了薛宝钗进门,只怕不是好缠的,听说薛家的产业大部分都握在她手里呢。将来只怕一进门姑妈就把自己撵回大房里去,说来也是,这么多年费心熬力全给旁人做了嫁衣裳!凤姐儿越想越灰心,形容不由懒懒的,丰儿在旁也不敢打扰她,知道心情不好,连忙就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等到平儿从梨香院回来,见她这般,先笑道:“姨太太跟宝姑娘多谢奶奶,又让我拿出来一匣子南制的精细点心,有茯苓糕,瞧着奶白,奶奶可要尝尝?”凤姐儿有气无力道:“先放着吧。”平儿拿了美人捶替了小丫头,又使了眼色打发她们出去。隔了半日,凤姐儿才道“那边儿大太太忽而巴拉让我出头料理席面,给了一百两银子。”平儿听了,忙道:“这是要几日的戏酒?做多少的席面?”凤姐儿说道:“倒没几个人,大太太、珍大奶奶、二姑娘、四姑娘,外加请了神威将军汪家的太太与小姐。再是搭一台小戏,就在那边院子里。”平儿当家理事惯了的,知道即便是上等席面与外头的好戏班子,才这么几个人,这一日的戏酒能用五十两便是顶了天的。那么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是交回库里还是?因为大太太一贯克俭的脾性,平日里都是可丁可卯的给银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的大方。平儿不由笑道:“难道这剩下的银子大太太便是赏给咱们的?”凤姐儿被她怄的笑了,想了想,说道:“先不必管它,吃了饭你跟我一同到那边去,招了婆子们一起问话,账目理顺清楚。大太太交办的营生,咱们先做好就是了。”平儿点了点头。
却说大房里诸人见凤姐儿拿了邢夫人的对牌过来,不由面面相觑。凤姐儿也知众人心里各自有算盘,只装不知道,笑道:“十五那日太太要在家里请神威将军汪家的太太小姐过来吃酒听戏,既然把差事委托给了我,少不得也讨诸位嫂子的嫌,也盼着大家伙儿能辛苦几日,千万别讨了臊去。”众人忙道:“不敢不敢,二奶奶只管吩咐就是了,哪里有那么大胆子的人!”凤姐儿便将王善保家的给的菜单子划给了厨房,又吩咐买办到自己账上支取银子。其余的搭棚子与戏台子都是熟门熟路的活计,便叫各司其职罢了。因为当下天越发冷了,就吩咐多用毡毛铺摊,又将几十盆开得正好的菊花搬过来,装扮得十分漂亮。外头管事的拿帖子去叫了昆曲班子,叫班主好好准备了几场热闹戏……如此这般方才准备妥了。十三日下午,凤姐儿亲自陪着邢夫人往花园子走了走,又说当日哪里歇脚哪里吃饭哪里换衣裳,吩咐了谁倒茶谁上菜,备了几样点心几样果品等等。邢夫人见她各色准备的齐全,果然是十分能干的,便笑着点了点头。凤姐儿见她心情不错,便笑道:“太太拨的银子还余了好些……”邢夫人不以为意,笑道:“连日来你们都辛苦,剩多剩少留着吃茶去吧。”凤姐儿心内暗暗吃惊,面上却是如常,只谢谢太太赏赐。回头与平儿说起,二人不由心里都有些纳罕。
到了正日子,秋高气爽,尤潇潇果真带了惜春一早儿过来。因为都是姑娘家的,相看的事也不好提,前日晚上只道带了她去瞧迎春并认识新朋友。而迎春年纪略长,又通人事,隐隐约约猜到嫡母之意,早起梳洗时便格外用心,斟酌着穿了一件绣了碧枝桃花的甜白袄,系了一件玉罗紫纱裙,愈发显得亭亭玉立。等见了惜春,却是一件金色镶暖边的衫子搭了大红色的湘绣八面裙,姐妹两个,一浓一淡,正好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