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山林,在景辛寅的眼中是半明的白昼,可以洞悉微妙的细节变化。
他已经听到数百颗心脏的跳动声,闻到一群人身上不同的味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然是个超人般的存在。
坡顶有一片平整的区域,井然有序地坐满了人,有座位的皆是身份突出的人物,外围站立的是侍从和护卫。
这是可见的场景,更险要的是周边复杂地形、怪异的石崖和茂盛的树林,里面定然埋伏着精妙绝伦的阵势,至于强大到什么程度试过才知道。
他已然看见座位上的每个人,最中间的位置是蛇皮帮的帮主乌兰妮,也是今晚猎场的组织者和主导者。
她的身后站着她的兄长尕雷,没有安置座位,看来只是个陪衬。
两边分别是西海圣十大长老,一边五位,也是今晚的绝对主力。
于是景辛寅知道来参战的帮派众多,但高人却在西海圣那边,从每张面孔能够看出端倪,有道是:真的假不了,假的装不出来。
正对面落座的是黑水帮的老帮主特慕勒,身后站着的是他的胖女儿丝烈贞,景辛寅只见过胖姑娘,没见过她父亲,但依然能够准确无误地猜测出来。
这些人的同一特点就是,每张脸都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让人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象。
景辛寅大约行进至距离坡顶三丈远的时候,突然感觉迈不开脚步!
这种强大的阻力定然是对方集体发出的隔离墙,想要冲破这股力量需要施展强大的内力,或采用迂回战法避开,腾跃攻击也是个办法。
但他觉得暂且没有这个必要,这是对方在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景辛寅停止前进,立在三丈远的半山坡上,前面的地势明显高出他一丈,所以要仰起头来看。
他睁着犀利的双眼洞悉着周边的一切,向坡顶上的人群拱手,“我来接我二的二叔,请各位给个方便……”
这时,眼前的所有人像是瞬间活了过来,眼睛也开始眨巴,有了呼吸声。
乌兰妮在盛气凌人地看着他,嘴角露出鄙夷的嘲讽,“你这个官府派来的密探!大家在此恭候多时,敢不敢承认你的真实身份?”
尕雷在她身后指着他补充一句,“各派高人悉数云集此处,共同铲除你这个官府密探!有何话可说?”
丝烈贞原本痴迷地注视着立在半山坡上的景辛寅,见他们兄妹威逼恐吓立马替他说话,“他是来救自家二叔的,没有你们兄妹参与的份……”
她父亲特慕勒立起掌,打住女儿,“你让那个少年自己答话,本尊已然答应大家保持中立。”
又看着下面的景辛寅说:“年轻人,是英雄就要敢作敢当,你可是官府派来歼灭我们突厥人的吗?”
景辛寅拱手,“今晚我在大家面前公开我的真实身份,本人姓景,名辛寅,大唐青州人士,乃州府捕快,近期晋升为户外查案捕头,特来查办梁州勉县张家外孙失踪案,与此地的乱象并无关联。”
张家男童失踪案?众人听罢面面相觑皆感疑惑,有些人甚至感到惊讶!
乌兰妮的反应更为反常,回头去看自己的兄长。
尕雷的反应同样异常,像是有了意外的发现。
特慕勒也感到意外,“景公子,那我要问你,我勉县发生的案件,为何由你们青州府来查办?即便要查,那也是梁州府的事情,因为勉县隶属梁州管辖。”
乌兰妮也开口问他,“特慕勒叔叔问的好,这里究竟有何特殊原因?不说清楚,在座各位无人相信,只会认为你在信口雌黄!”
景辛寅有意要将这个内幕公布于众,拱手说:“九年前安禄山反叛之际,现任的青淄刺史李大人曾经奉命前来援助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平乱,在一次与叛军交战中不幸受伤,被张家女儿张伊瑶救下,二人暗结连理……”
西海圣的长老贺兹冷起身抢话,“如此说来,这一传说可是真实发生过?”
景辛寅点头,“此乃真实往事,并非传说。”
特慕勒按捺不住起身走动,“就是说,那个走失的张家孙儿,实际上就是那个李正己和张家女儿张伊瑶的亲生骨肉?”
所有人都在发愣,各自怀揣着心思暗里思索。
尕雷脑子转的很快,陡然指着下面的景辛寅说:“姓景的,你一派胡言!分明是编造谎言掩盖密探身份,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吗?休想!”
乌兰妮也立马反应过来,千万不能让大家相信这个传说是事实,否则对蛇皮帮不利。
她同样指着下面的景辛寅说:“没错!姓景的,你实在是太狡诈!你的真实使命就是潜入我方探听机密,以便日后实施围剿……”
景辛寅义正词严地说:“我今晚并非是来求得大家的信任,只希望化解不必要的误会,如此方可避免一场恶战!”
乌兰妮拔出腰剑指着他叫嚷,“你不怕死就上来抢走你的二叔!只怕你有来无回!”
丝烈贞赶忙迈出两步说:“都不得轻举妄动!这里可是我父亲的黑水谷,误解已然消除,不可再动武!”
扭头看着老帮主说:“父亲,景公子已经说出,他们叔侄二人是前来查办张家孩童失踪案的,赶紧把人放下山去吧?”
十大长老权衡利弊后纷纷发话,
“不管他们叔侄二人有何使命,只要是官府中人就要除之!”
“不错,他们叔侄二人知道的已经太多,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是,此番虽然是来办案,下一回难保不来围剿我们……”
…………
特慕勒低头思考半晌,看着女儿说:“几位长老说的有道理,这对叔侄二人知道的太多,对我黑水谷也有威胁……”
丝烈贞跺脚撒娇,“哎呀,父亲……他们叔侄二人可是好人,是有恩必报之人,岂会害我们啊?”
特慕勒赶忙立掌打住,“宝贝女儿,你爹说过保持中立,不参战总可以吧?”
乌兰妮听到这句话,赶忙做反应,“好!特慕勒叔叔是深明大义之人,言出必行,铲除敌人之事就交给我们去做!”
丝烈贞把父亲拉到一边小声提醒,“乌兰妮兄妹二人另有目的,可不能上了他们的圈套……”
特慕勒比她想的周全,“你放心,让他们斗下去,爹好受渔人之利……”说罢拉着女儿的手瞬间消逝不见。
乌兰妮大声对大家说:“按照原定计划各就各位!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必须坚守自己的阵脚,千万不可私自改变战法!”
尕雷看着乌兰妮说:“快些开始吧,我们让出空间……”说完率先消失。
十位长老分成两组,一组由贺兹冷长老带队,另一组由苏布达长老带队。
乌兰妮向贺滋冷长老作揖,“第一战由贺兹冷长老主持,我先告退……”说完瞬间消失不见。
苏布达长老也带着其他四位长老迈开步子,但瞬间定住,并缓缓消失不见。
贺兹冷长老满脸是蓬乱的胡须,整张脸像一头雄师。
他下视着半山坡上的景辛寅笑出声来,“哈哈!我们无论如何不是朋友,今日务必有一方低头,否则要以死亡来付出代价。”
景辛寅已经体察到了内在的奥妙,他在关键时刻说出真实身份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些敌人可是由数个帮派汇聚而成,没有发生分歧很说明一个问题。
从乌兰妮兄妹的反应,之前并不知道他是来查办张家孩童失踪案的,这说明王县令并未透露这个秘密,东鬼帮那边也是守口如瓶。
虽然大战在即,但头脑务必保持清醒。
仗不能输,方向更不能丢,否则会在途中迷失,届时即便胜出也没有多大意义。
一切全在闪念之间,并不影响对敌。
他向上面的贺兹冷拱手,“前辈乃绝世高人,何必将一生所学毁于无义争斗之中?不如高抬贵手成全正义。”
贺兹冷仰头大笑,“敢问后生何为意义?天地万物皆为自然存在,我们人类只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尘,本无意义可言,无论好胜好强、无论好善好恶,皆为天性使然,生命终结之时自然会放下。”
景辛寅对老者的观点不敢苟同,“不分正邪、不分对错、不分善恶,与低等生命何异?为本族利益而战同样违背天道,何况前辈正在为狭隘自我大打出手。”
贺兹冷被激怒,“大胆毛贼!胆敢教训前辈?借用你们一句中原谚语: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保住小我方可维护大我,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吗?”
景辛寅慨叹,“咳,只可惜前辈空长数十岁,目光这般短浅,着实令晚辈遗憾……”
贺兹冷脸一红,指骂他,“狂妄之徒!休要猖狂?看老夫如何收拾你……”说罢眨眼间消失。
再看他身后的几位老者悉数不见踪影。
眼前景象正在缓慢改变,原本黑蒙蒙的山林逐渐变成黑色的海洋,巨浪滔天。
海面上兀自出现一艘外形恐怖的战舰,上空闪电雷鸣,正下着瓢泼大雨。
景辛寅旋转着身体四望,发现自己已然身在汪洋大海之中,低头看见脚下踩着一叶匾舟,感觉随时都会坠入大海之中。
他早已明白这又是突厥人的奇异巫术,能够感觉到它的能量又上了一个台阶,真不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如此发展下去会不会冲破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