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春天了,黎寨小镇里开始有了新的绿色,我坚信这种绿色足以化解所有的寒冷。
我开始尝试着教妹妹说话,我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反复着教她念姐姐,姐姐。
妹妹望着我甜甜的笑,望着妹妹单纯的笑容,压在心底的心痛顷刻间碎裂开来。
我不敢跟她提及爸爸妈妈的字眼,我怕看到那心底那那缕苍白再次扩张,我要融化掉这个身世比我还可怜的,妹妹记忆里的那片苍白,我要她快乐的长大。
当妹妹会清楚的喊姐姐时,我欣喜的把她抱在膝盖上哭了。
妹妹摸着我的脸喊到,姐姐,姐姐……
段雪莹说到这里,眼睛里出现了温柔光芒,细细碎碎的,就好像看到妹妹的容颜一样。
凌天霄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如果不是亡国使得她背负太多,这应该是一个快乐,无忧无虑的女孩。
可惜,她生在雪国,还是公主。
一念及此,凌天霄诧异:“你如何成为公主的?”
段雪莹没有回答,反而念念有词,继续讲述:“在我的家乡,有一条幽静的小河,人们叫它狮泉河。”
“小时候妈妈告诉过我,狮泉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过来,带着我们黎寨人的祈愿,再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狮泉河承载着我们洛巴人的梦想。”
“天晴的时候,我就会领着妹妹,赶着羊群,在河边放牧,我给小芽儿讲起我们的爸爸妈妈,给她讲起狮泉河的故事。”
“妹妹小芽儿总是很安静很乖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讲完这些,我会拿出爸爸留下的那支短箫,给她吹响爸爸生前经常吹起的那首古姆曲,一遍一遍的反复,直到天黑……”
“在小芽儿五岁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她说,姐,我们的妈妈呢?
我抱起她说,小芽儿,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妈妈还会回来看小芽儿吗?
会的,小芽儿,妈妈会回来看我们的,等小芽儿长大了,妈妈就会回来……我轻抚着她的头,亲吻着她的额头,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那爸爸呢,爸爸找妈妈去了吗?
是的,小芽儿。爸爸回来的时候,会给小芽儿带来最甜的苏弥。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能看得见小芽儿吗。
小芽儿,爸爸透过这个窗户就可以看到我们。”
我把她抱到窗前,轻轻的放在长椅上。
妹妹抚着窗棂,向着远方张望,只是他永远也不知道,在窗外几十米的地方,一面高大的墙壁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记忆中的那场雪灾,夺走了小芽儿的父母,也永远的带走了她生命中本该拥有的斑斓。
我紧紧的抱着妹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妹妹摸着我的脸说,姐,不哭,爸爸会看到的……
在一次朝佛大典上,我看到了喀木,这个部落里最高贵最神圣的人。
他高高的端坐在桑涯黎寨神像前接受着众人的礼拜,我带着小芽儿淹没在礼拜的人群中,虔诚的祷告着。
喀木,黎寨大地上,最至高无上的尊者。
听信徒们说,只要心诚者,就能受到喀木的召见,能见到喀木,对他许下自己的心愿,在次年花开的时候,愿望就会实现。
我高兴的对妹妹说起时,妹妹眨着眼睛看着我,眼神干净而明亮。
七天后,喀木召见了我,我把小芽儿放在墙角,沿着墙根爬进了喀木的大殿。
喀木依旧高高的端坐在神像前,整个大殿里烟香缭绕,回荡着幽幽的梵唱。
我跪在喀木的面前,重复着我们黎寨人的五体投地大礼,向喀木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喀木说,珞客把你的愿望诉给佛听,佛会度你解脱苦难。
我说,我要我的妹妹能像所有的黎寨子民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我要能像我一样能见到喀木。
心明,目明,心净,目净。
喀木转动着膝前的法轮,却不看我。
神圣的喀木,请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医好小芽儿的眼睛。
雪落,目隘,雪融,目开。
你需等待。
喀木不在说话,我听到了信徒们叫下一个礼拜着的名字。
两个信使驾着我把我送到了大殿的门外,小芽儿卷缩在墙角,一脸的惊恐,听到我的声音,她甜甜的笑着说姐。
我抱起她说,小芽儿,喀木说了,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好。
小芽儿摸着我的脸,淡淡的笑着,面若春花。
回到家,小芽儿依旧跪在窗前的长椅上,向着远方张望。
我静静的走到她的身后,为她吹响那首她记忆里回荡着的古姆曲,外面的天空干干净净,如小芽儿的双眸……
冬天又来了,狮泉河边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仰着头望着天空弥漫的雪花,望着狮泉河水在白色的村落间婉转奔流,无声无息。
心里一片迷茫,小芽儿,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拿什么去让她健康快乐呢?
身后传来雪花碎裂的声响,然后我看到了小芽儿,我的妹妹。
她依着竿木站在雪地上,雪花纷纷扬扬的落满了她的头发,肩膀。
她笑着问我,说,姐,雪花是什么颜色的。
我走过去,拂去他的头发上的雪花,说,小芽儿,雪花是白色的。
天空呢,天空也是白色的吗?
不,小芽儿,天空是蓝色的。
小芽儿笑了笑说,姐,你冷吗,我抱抱你。
我蹲下去,小芽儿抱着我的脖子,我看到雪花落在她的眉梢上,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滑落下来。
小芽儿笑了笑,亲吻我的额头,说:“姐,我们回家……”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在小芽儿九岁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妈妈走后,我就从来没有剪短过她的头发,我喜欢看着小芽儿长长的头发在狮泉河边轻舞的样子,喜欢看她披着头发远远的冲着我笑,小芽儿的笑清澈而干净。
小芽儿跪在窗下的长椅上沉默的时候,我就会轻轻的走过去,娈起她的长发,说,小芽儿,你的头发跟妈妈的一样,乌黑而柔亮。
她会浅浅的笑然后转过身来,摸着我的脸,叫我,姐。
然后,我们会一起跪在窗前的长椅上向着窗外张望,风从窗口拂面吹来,落满我和小芽儿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