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几夜,阮凤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盖楚鸿了。
成亲这日的清晨,阮凤竹下决心要找到盖楚鸿,假如他依旧强烈的反对,自己便将亲事取消。
一抬头却见盖楚鸿立在面前。
阮凤竹失口叫出:“楚鸿!”
盖楚鸿的衣衫湿濡濡脏兮兮的,满脸的污垢,犹如一个在雨中流浪的孤儿。
“楚鸿,快把湿衣服换掉,会着凉的!”
阮凤竹说着过来拉他。
盖楚鸿无言的递过一样东西。阮凤竹拿眼一扫,却是米黄色的同心蝴蝶结。
她一下子愣住了,猜不透盖楚鸿的用意。
同时在这一刹那,阮凤竹发现他恢复了初识时的落寞隐忍,心里陡然一翻个儿,疼痛紧紧抓住了阮凤竹,令她无处躲藏。
瞧着同心蝴蝶结她暗自寻思:
“这是他送的贺礼么?祝愿我与大哥永结同心?既如此,他又何必苦苦的反对亲事,折磨自己?”
突来的一切让阮凤竹迷惑了,懵懂了,一点儿也理不出头绪来。
盖楚鸿牵过她的手,硬将蝴蝶结塞给她,转身又走了。
阮凤竹低头细瞧,在蝴蝶结的翅上粘着一首词: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这是什么意思?”
阮凤竹一时揣摩不透。
不妨张嫂从背后猛的闯出来,叫道:“啊嗳,好姑娘呦!就快成亲了怎么还到处乱跑呢?跟我来吧,梳头娘子,穿衣娘子,护亲娘子呦呦,好多的人都在前厅等着你呢!”
说罢,拉了阮凤竹匆匆去了。
盖九霄要将婚礼办的极其隆重热闹,阮凤竹不同意。
无法,他只得按她之意请了附近的邻里,一切从简。
然而,阮凤竹却不知道,在她找不到盖楚鸿的几天里,一个心灰心碎的孩子在雨中无助的走着,走着。
他手里握着一个同心蝴蝶结,这是买冬枣的途中特意买给她的。
同心蝴蝶结,两只蝴蝶比翼齐飞两心重叠,多么美丽,多么惬意!
他原想,以此来暗暗的表达情意最是恰当不过,然而,此刻,却再也没有机会,蝴蝶结也再没有用了。
盖楚鸿倏的闭了眼睛。
事情怎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为什么?
他搞不懂,也搞不明白,而那刺骨的凉意绕着他,将他的心都寒住了,寒住了。
在这里遥遥可以望到紫檀堡中灯火昼明,在这里隐隐可以听到紫檀堡中乐响声声。
那欢声笑语,那大红喜字,那盖头下的新娘,都在盖楚鸿的脑海里窜挤,挤得他头脑发胀心头酸苦。
与阮凤竹相识两个月来的一幕一幕就如美丽绝世的画卷,缓缓的被抽出展开,缓缓的在他眼前一一的呈现。
许多种滋味掠过了他的心头,有喜有乐也有悲有哀,然而更多的是不堪接受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突然。
“为什么?为什么?”
盖楚鸿突然无法抑制的仰天长问,问不公平的老天。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让自己来背负?
眼睁睁瞧着祖父祖母被活活打死,眼睁睁瞧着母亲垂泪到天明,而此刻又眼睁睁瞧着心爱的女孩嫁给盖九霄。
盖楚鸿想或许老天一直很讨厌自己,故而布下千万层的痛苦罗网等自己不断的去钻进去坠入?
“老天,你这个狠心贼!你这个不开眼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盖楚鸿反反复复体味着自打来至人世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忍不住就要冲口怒骂老天!
望着如水的夜幕,望着见不到一点踪迹的云层深处的天,他又忽的骂不出来了。
如果怒骂是一种反抗,或许他会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骂,可是,有些事可以反抗,有些事却如何去反抗呢?
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雪地里的女孩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痛苦,无边无际的蔓延;血,从盖楚鸿的曲肠中流出,穿过几近破碎的心,穿过生生作痛的肺,拉扯着无边无际的无可奈何向盖楚鸿的口中流来。
酸,盖楚鸿感觉出有心酸;辣,盖楚鸿感觉出火辣辣的灼人;苦,这些无穷无尽的酸,辣,苦,哀,悲,愁,痛!
伴着旷野的寒风、伴着无情的冰雨、伴着夜深似海、伴着一个孑孑伶仃的小小男孩,在这里,独自蔓延着。
迎面来了一位老汉:“少堡主?!你怎么在这里淋雨?”
盖楚鸿木然的抬起头,看了看,并不认识他。
老汉道:“快随我回家去!”
说罢,不由分说的拽着浑身冰凉的盖楚鸿就走。
眼前是红烛,窗外是春雨,隔壁的老汉忙忙活活的熬姜汤。
盖楚鸿脑里空空的,眼里蒙蒙的,外界的一切事物他能感觉的到,但又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
燃着的红烛,不时被袭进的风吹的忽暗忽明,在盖楚鸿的眼里变成了洞房中的喜烛。
“嘀哒,嘀哒,嘀哒,嘀哒。”
红烛垂泪了,红烛垂泪了!
它为什么垂泪?它在为谁而垂泪呢?
老汉端着姜汤推门而入:“少堡主,少堡主!”
无人答言。
老汉定睛再瞧,盖楚鸿已不见了踪影。
夜色深了,张嫂帮着阮凤竹拆卸凤冠霞帔。
阮凤竹问道:“鸿儿回来了么?”
张嫂摇摇头,一边小心的梳理阮凤竹的如云长发,一边沮丧的答道:“没呢!今儿一大早有下人瞧见少堡主出去,说他的脸色阴沉神情哀痛。”
张嫂叹了口气:“本来,看着少堡主待姑娘您那么好,体贴的无微不至,还以为他从此会变开朗了呢!竟是白想!”
阮凤竹的双眉蹙紧,黯然垂下头去。
此刻的盖楚鸿在哪里呢?
无论在哪里,都只有无情的冰雨围着他,将他的人都冷住了;无论在哪里,都只有刺骨的凉意绕着他,将他的心都寒住了。
眼前也是红烛,阮凤竹出神的望着眼前的红烛,她想起了小楚鸿。
红烛“嘀哒,嘀哒,嘀哒,嘀哒,”不停的流泪,不停的流泪。
阮凤竹想:你别这样了,我知道红烛自怜无好计,往往会夜寒空替人垂泪,可是,我已经很难过了,你在这样子,岂不是白白的更增加了我的痛苦吗?
红烛就快要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