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种事,尽管赵官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甚至有点弥补了遗憾的快乐。但也不能拦着别人履行职责,比如河南尹李维听后就肝胆俱裂,一面上书赵官家要求严查严惩,一面发公文言辞激烈就差没让李燮和陕州所有官员滚蛋。
东京中枢后来知道消息,也是大为惊恐、心惊肉跳。不断上疏请求圣驾回銮,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赵久只得做出如下处置,李燮作为主官玩忽职守,罚俸禄三个月,记过一次。邵舟私带人面圣,造成恐慌,降为县令。至于其他人等看过错大小州里自行处罚。
不轻不重,都交代的过去,赵官家停驻的宅院里茶梅飘香,看得他新鲜,让人折了一支差在梅瓶里,又吩咐道:“正甫,咱们得去京兆府过年了,到时候好好给你祖父修一下衣冠冢,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杨沂中道:“谢官家关怀,家祖为娄室破京兆时殉国而死,当年尧山之后,臣已经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了。”
赵久唏嘘,未在深聊,又道:“那既然如此,这两天叫那个邵舟将功折罪,多画几幅陕州盛景色,你派人给给神佑送回去。顺便带句话,三月之前朕一定赶回去,主持她的及笄礼。”
“是,二公主一定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似乎僵住了,赵官家叹息道;“好了,正甫,别在为难人家了,你这几天都快把吕祖观和邵舟家翻过来了,事实证明和那个总捕头说的不是一致吗?而且确实是抗金义士,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官家,天子安危重于万金。那个道人根本没人证明确切来历,生的又这样像晋王......”
赵久冷笑,“那你真的去问问我的好父兄,拜他们所赐,这些年沦陷地区证明不了身份的人可太多了。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家人、乡亲甚至战友都死了,捡回一条命就是老天给的。”他已经好久没以“我”自称了,杨沂中知道他生气了,不敢再说话。
倒是赵官家叹了一口气,道:“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了他,自然知道不是少严,可就是感觉很舒服,好像我这十年辛苦,都是值得的。心里有一块地方补上了。”
杨沂中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当一个倾听者,赵官家虽然任性,但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冒险那是为了御敌,不是为了在自家国土闹一出乌龙,可明显这次如果不是给河南府和中枢一个交代,他可能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处罚。
饶是杨沂中八面玲珑,相从十二年,也想不明白。
可偏偏今天不作美,有人禀报赵子偁求见,赵官家只好停下自我剖析,传人进来。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宗室变得又黑又瘦,放到黄河上服劳役绝没人能想到这是堂堂宗室,天子近臣,看的赵官家都觉得是个周扒皮,也难得不大好意思,声音缓和道:“子偁真是辛苦了,今日来见朕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上岸鸭子一般的赵子偁忙道:“好叫官家知道,其实难题不少,但今日前来最主要的原因是黄河过了陕州,很快就要北流了,这段时间臣对黄河水文尤其是含沙量做了统计,又和萧御史和尤提督(目下在山东)做了汇总,发现自过了孟津县,河水中含沙量就大大减少,其中河阴一升水中含沙三斗到四斗,到了陕州,竟然连一斗都不到,竟然有几分清澈可言。可是尤提督却言河南地区泥沙严重,地上河威胁两岸。可见官家说下游泥沙聚集果然明见万里。至于具体数据在此,请官家批阅。”
赵官家暗感叹这家伙有点东西啊,黄河中下游分界线就在洛阳孟津县。不过,“赵通判做了这些已经不容易,可黄河马上封冻了,咱们得有一两个月不能继续巡视,在这期间不妨想想,如何治理。”
赵子偁忙道:“臣晓的,但臣以为黄河封冻后,冰层厚度也是可以考察的,刘总督年纪大了,臣想自请去同州韩城,继续测量。”
一时间被李燮让出的府邸大堂里有些寂静,赵官家好久才道:“你这为国之心确实很好,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谢官家关心,臣庸碌半生才得遇明主,找到心之所求,实在不愿再虚度光阴,是以求官家成全。”年纪并不轻的他彷佛热血沸腾,但又很认真地说道。
赵官家终于颔首,道:“可以,听说你的次子很是可爱。宫中元右太后寂寞,接进宫去跟着皇子们上学吧。”
赵子偁几乎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好半天才大喜叩谢。欢喜地告退出门。
一时间屋外寒冬凛冽,屋内却是暖和地让人迷湖,赵官家看着欲言又止地杨沂中,笑道:“别多想了,只是给太后养着解闷,就是过继,也没有跨过儿子直接过继孙子的。”
他们只见默契,很多话已经不必多说,无须讳言,杨沂中就是怕孟太后直接认了孙子,他还是希望官家能在合适的时候过继给哲宗皇帝为子,这样不孝的骂名会少很多。哲宗本是神宗嫡系,孟太后又对官家有册立之恩,名正言顺。
别看官家现在以威势囚禁二圣没人说啥,但儒家营造的父权社会体系,确实是一个稳定且有用的东西,多少年来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用它来维护社会稳定,二圣被审判是因为靖康耻的效果太惨烈,惨烈到所以人为了眼下安定都可以和官家让步。但以后如何谁又能说的明白?
杨沂中虽然不是那些博学多才的相公们,却知道官家不要道君这样的父亲,对谁都好,只是他不敢说。
至于另外韦太后的意思,杨沂中觉得这个身体里另外的灵魂不会在意。
杨沂中如释重负,却又皱眉,道:“只怕有些人不那么想。”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别说什么明道宫狸猫犬妖附体之类的话。就是朕自己说是太后当年与神龙梦中交而生,又有什么?”赵官家笑道:“你可真是越来越谨慎了。”
杨沂中还能怎么办,只能装哑巴呗。
不过他也知道,官家虽然是开玩笑,可却没有说谎。归根到底,官家坐拥天下的法理基础已经变了。
别说过继给哲宗,就是想把自己过继给太祖一系都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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