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官家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向河堤,午后阳光晒得河面金光粼粼,远远的就看到几个人也不站在河堤上,而是在滩涂上一面比划一面说,为首的人正是赵子偁和御营水军统制官萧恩。
感官最复杂的一时竟然不是赵官家,而是一旁从来不多话的杨沂中,他作为御前班直统制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应该也就是当年的阳谷-吾山之战了,正是和当年他认为的这位“贼性不改”的萧统制合作的。
怎么说呢,这么些年了,虽然碍于职位不好深交,可萧恩那样子着实让人印象深刻,让他多年不忘。有道是面色黝黑通红,身材矮壮,一看便是水上讨生活的穷汉,知县绿袍配上硬翅幞头,偏偏又只系着麻绳在腰,大步一迈,更是露出一双露趾的麻鞋,用手下翟彪那刻薄的话说,活脱脱一只上了岸的野鸭子一般,摇摆而来。
隔了七八年来看,这位萧统制虽然还是和一般的文臣武将有些差距,但到底沧桑感更重了些,听说是在元城之战里受了不轻的伤,本来张荣已经给他打好招呼转文职了,还特别求情说都是自己当年太草莽,统制官封的多了,其实这位老萧很得力,请官家多看重一些。
这心思不过一动,接下来他就听着官家听着河北河南的水文差异、灌既效益和洪水爆发的条件,其实黄河下游应该是五条分叉等等,好像听得清津津有味似的,但杨沂中敢拿他十一年伴驾的直觉保证,这位肯定是在装模作样,只是这官家做的久了,加上这些年不断胜利君权加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赵久真就懂这些呢。
不过他虽然不懂这些,却懂得一个原则,那就是“黄河泛滥,河道堵塞是都知道的,可是诸位谁有切实的办法呢?朕先说明白,黄河绵延千里,乃是中华文明的母亲河,至关重要。只要能使之有利于民,朕不吝惜于财帛人力,更不会吝惜于官爵。”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先答话,到底是赵子偁先开口说:“官家,臣之前观历代治黄,无非河道和堤坝两处用功,但是实地来看,却觉得问题更大的在于泥沙太多,至于如何解决?恕臣现在确实答不出来,请陛下恩准臣这些日子与水手和老农闻讯,做些考察,再行奏对。”
赵官家也知道你指望人家第一天就拿出行之有效的治理黄河方桉那等于做梦,真有这样的人他得送去太医院看看有没有精神问题,故而也没有失望,继续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几句,才趁着下午冬日暖阳,转向河上,然后带着几个随员和张荣等人登上了大堤,复又查看起了堤防和工事,习惯性地又问了一些军情——虽然实在已经没有战争了但军事力量还是必须要有的。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御营水军来源特殊,那就是这支军队本来就是张荣一手组建的农民军,内部自有体系。在战争时或许有半独立这样的毛病,但是到了裁军的时候,反而好办——感谢张荣一直没变质,他手下的很多底层军官知道可以保留荣誉职位(宋代散官,发工资的)还可以分土地后自愿回老家了一大批,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干脆就混了个屯长在黄河两岸安家,所以水军按照一万五千人裁撤到一万人反而属于问题比较少的,御营后军的吴玠看了估计都得哭。
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御营水军军官转职成为地方官的成绩绝对是各军中倒数第一(海军李宝部未参与此次转职),一个个的识字率低也就罢了,还有一套自己的梁山泊价值观,比如你要让他当个县尉吧,凡是遇到两家打官司的,无论区直,只是判富者败,穷者胜。
就杨沂中所知,不过几个月,仅仅是武清一县,富户破产甚多,中产之家也多被那些市井无赖压榨走了泰半家产,严重影响县城治安和纳粮。其县令岳翻差点要跟自己手底下一个绰号叫老五的御营水军前统制、现武清县县尉打起来了,官司闹到了大名府陆大尹那里。弄得岳飞和张荣两个生死之交都很尴尬,各自去信训斥。这也是为什么张荣给萧恩这种大功臣求文职也小心翼翼的原因。
到了晚间,刘晏当值守护御驾,杨沂中交代了两句,就命手下买了两壶被官家赐名“衡水老白干”的烈酒,去往萧恩住处,倒把人家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一块经历过生死的,很快就笑道:“俺听说你们这些鸟官人不都是要拜帖什么的,哪有大晚上到人家屋里吓唬人的,多亏老子婆娘不在,不然吓着她。”
杨沂中对待什么人有什么办法,把酒一放,就道:“若是我来这一套,你这萧统制还不烦死,倒是你,既然也要当鸟官人,可也得学学规矩,不然再出阳谷那样的事,如今天下太平,官家虽然厚待将士,却也不能答应了。”
这说的自然是萧恩不让御前班直入城结果反而被人家救了的事,好好一个汉子提起来有些脸红,万幸他本身就是个枣红脸,只是道:“俺知道,鲁王也常说官家是个讲义气的,是咱们水军老给他惹麻烦了,不过也不瞒杨兄弟,官家这次给的官位俺....兄弟觉得很适合我,肯定能干好。”
饶是杨沂中也忍不住好奇,“什么职位?”
萧恩喝了一口酒,招呼他坐下,道:“叫巡河御史,官家说了,我是水上讨生活的,肯定比别人懂得多,黄河治理要花不少钱,我就盯着鸟......那些官员,看哪个敢贪污受贿敷衍工事或者打骂民夫,都管得。”
杨沂中:.........
官家不愧是你。
不过萧恩混到如今,那也是个脸红心亮,粗中有细的,几口酒下肚,就道:“行了,小杨,你素来小心不怎么来往,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先说好,你要是来套话坑张大哥......鲁王的,可别怪俺不讲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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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大帝》创作的时候,对我来说最难的其实是静塞郡王杨沂中的刻画。首先他作为天字第一号近臣,肯定是不可替代的。
作为扈从宋世祖超过三十年的御林军首领,他无疑是极为受到世祖信任的,以世祖本人的文治武功和识人之明来看,他肯定不会是个奸臣,但九百多年无论是《说韩》、《宋金秘史》等演义小说还是各类杂剧,他都是一个典型的奸佞小人形象出现。而各种文献表明建炎年间“请斩杨沂中”几乎出现在大多数文臣的奏疏里,这让我为难,到底该怎么塑造这样一位历史人物,才能既严肃又切合主题。
后来我又结合两宋之交武将被压抑多年的自卑和杨沂中后来掌管皇城司的经历,想这会不会是朝臣对特务机关的天生敏感,而且世祖是历史上公认的明君之外也是一个比较任性的人,纵观历史在也找不出一个敢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雪夜渡河见张俊的帝王,这固然很让我们现在的观众感动,可是在当时可是吓死臣子们了,大家无法过分指责一个帝王,所以杨沂中这样的天子私人难免会被当做靶子,我创作时就是秉持这个思路。
——豆瓣高分剧《建炎大帝》编剧刘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