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怀孕了似的’。
这句话只是小鹿随口一说。
她知道阿羞的身体状况，也知道方严一直在川北。
所以，根本不可能嘛。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正在干呕的阿羞勐地停了一下，看了小鹿一眼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是因为她被小鹿这句话吓了一跳。
有些事，她知道，但小鹿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上个月去找方严了，还知道，这个月的例假已经推迟十多天了.......
不怨阿羞对自己身体变化反应迟钝，主要是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怀孕这件事。
再者，从小她的例假就不算特别准时，有过推迟一个星期、甚至十来天的先例。
阿羞洗了把脸，在睡衣外边随便罩了件长外套就要出门。
“阿羞，你又要去哪儿呐？”跟在屁股后面的小鹿又担心又奇怪。
“我出门买点东西。”阿羞随口应付道。
“你买什么，我帮你去买呐？或者我陪你去.......”小鹿拉着阿羞的胳膊。
“不用了，你出门不方便，在家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了。”
阿羞对一脸关切的小鹿讲了这句，不等小鹿再劝，转身走了出去。
小区外边就有一家药店。
不过阿羞还是多走了几步路，找了一家更远一点的。
她出门是为了买验孕棒，当然不能让小鹿跟着了。
说起来，阿羞此时的心情很奇怪。
忐忑、忧虑、迷茫乃至开心都有，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之后，发酵成了酸甜苦辣皆有的味道。
让人莫名其妙的想掉眼泪。
买好东西，阿羞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进了洗手间。
被关在洗手间外的小鹿越来越担心，只能惶恐的守在洗手间外。
几分钟后，验孕棒就有了结果。
两道杠，阳性！
阿羞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慌乱间为了稳准身体，阿羞挥舞的手碰倒了漱口杯等东西。
一时间，洗手间内叮叮咣咣响个不停。
“阿羞，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呐.......”
门外的小鹿带着哭腔道。
“我没事。”
阿羞只说了这一句，忽然想起一小时之前，自己吃了感冒药。
她在书里看到过，孕妇不能胡乱吃药，包括很多感冒药对胎儿都会产生不利影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羞勐地跪在了马桶边，径直伸出手指扣进了自己的嘴里.......
竭力伸展的手指触碰到了喉咙深处敏感的扁桃体，随即胃部一阵痉挛。
“呕~”
这下，阿羞终于吐了出来。
不过，却是她自己在故意催吐.......
即使吐的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可稍有停歇，阿羞便再次用手指刺激扁桃体。
像是魔障了似的，如果小鹿在旁边，大概会被吓到。
可此时的阿羞，心里什么感慨都没了，没有忐忑、没有迷茫、也没有喜悦。
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感冒药吐干净，不能害了宝宝.......
其实感冒药的影响没有那么大，是个概率问题，阿羞都明白。
但0.1%的可能性，也不行！
母性的降临，像是本能，又像是天生。
十来分钟后，吐累了、也实在没东西可吐了的阿羞，靠墙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忽然哭了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默默掉眼泪。
后来渐渐有了声音，最后变成了哇哇大哭.......
听到哭声，守在外边的小鹿终于待不住了，后退两步，然后一个加速就撞在了门上。
洗手间的门不算结实，但小鹿也撞了四五下才撞开。
顾不得管疼痛的肩膀，小鹿第一时间扑向了阿羞。
“怎么了怎么了。阿羞你怎么了！”
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娃娃的阿羞，让小鹿茫然无措。
她从来没见过阿羞这个模样。
小鹿学着当初方严的样子，揪起自己的衣服下摆帮阿羞擦了擦满脸泪水。
然后跪在地上抱住了阿羞，抚着后者的后背道：“阿羞，你别哭了呐.......看见你哭，我.......我也想哭.......”
可阿羞的眼泪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忍了又忍的小鹿也崩了........
两个女生坐在洗手间的地上，互相抱着对方，嚎啕大哭。
说实话，小鹿直到哭出了鼻涕泡，都不明白自己为啥哭.......
但她这番惊天动地的哭声，的确慢慢带走了阿羞的注意力。
几分钟后，阿羞率先止住了哭声。
“你.......你，你哭什么呀？”
哭声虽然停了，但阿羞说话时不免哽哽咽咽，一抽一抽的。
“我.......我看见你哭，我就想哭了。你到底怎么了呐........”
小鹿用袖子蹭了蹭泪水，哽咽道。
“我.......”
想了想，阿羞还是没说出上个月去找方严的事，但依然小小透露了一下心情：“我......我是开心哭的，你跟着瞎哭什么呀.......”
阿羞的心情，没有人能理解。
她喜欢孩子，和方严恋爱后也有过幻想，以后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但后来，医生的话击碎的阿羞所有关于未来的想象。
阿羞骨子里有那么一点点传统的东西。
‘不能生育’对她打击很大。
还因此有过一点点自卑。
甚至，当初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方严在她和小鹿之间拉扯，也都和这件事有关。
所以，对阿羞来说，这次意外可以归类为惊喜.......
.......
晚上，睡在阿羞旁边的小鹿有点不高兴。
阿羞下午弄了这么瘆人的一场，却始终不肯说原因。
这让小鹿觉得阿羞对她不够坦诚。
其实，阿羞不但没对她说，连对方严都没讲.......
因为几个月前，小鹿刚闹过一次乌龙事件。
所以阿羞准备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100%确定了之后才会告诉方严。
可夜深了以后，小鹿渐渐睡去，阿羞却抚着暂时平坦的肚子，毫无睡意。
并且越想越多........
在今天之前，阿羞心里已经接受了或者说默认了三人的关系。
毕竟，以前的阿羞觉得自己不会有孩子，若干年后等她送走了老米，这世上就再没有亲人了。
既然如此，阿羞也就无所谓世俗眼光了。
那时她想的是，和心爱的人开开心心过完这辈子就行了，至于别人怎么看，无所谓......
可现在.......
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诞下孩子，以后孩子会怎么看她这个妈妈，别人会怎么看这个孩子？
一整晚，阿羞心思烦乱，最终也没理出个头绪。
‘总之，先检查了再说吧.......’
......
第二天，5.1假期的第一天。
阿羞再次找了个理由独自出门。
在医院检查了HCG水平后，医生又安排她去做B超。
仅是这个流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阿羞就差不多猜到了结果。
拿到B超片以后，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个端倪，还是医生指着B超片中一个松子仁大小的阴影道：“这个就是。现在才四十天，宝宝太小了，不容易分辨。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心跳，但你还察觉不到。”
“唔......”
听了医生的话，阿羞盯着B超片中的那个小黑点，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丈夫呢，让他过来，我告诉他一些注意事项.......”
“唔.......他在外地，还没回来。”
“就你自己来了？”
“嗯。”
“他家人也没陪你？真是心大.......”
或许是看着阿羞柔柔弱弱，检查都没人陪，医生不由多说了几句。
“不是的。我还没告诉他.......医生，有什么注意事项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阿羞解释道。
“好吧。饮食上要注意营养摄入，不要吃太多辛辣等刺激性食物。按时服用叶酸片。
不要过度疲劳。怀孕头三个月，胎儿着床不稳定。稍有不注意，就有先兆流产、流产的可能性，如果身体有不适，要及时来医院检查，不要自己胡乱吃药。
还有，你们年轻人要注意的：不能进行姓生活.......”
“唔.......”
阿羞小脸红了一下。
怪不得医生要找丈夫交待这些事呢。
离开医院，阿羞习惯性的站在了公交车站台前。
或许是因为处在小长假期间，今天等车的乘客分外多。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阿羞下意识护住了肚子，像是怕被人挤到或者撞到。
公交车到达后，乘客们蜂拥而上。
阿羞看着窄窄的车门旁，你推我搡挤作一团的人群，果断地放弃了坐公交的打算，转身拦了辆出租车。
返回阅湖公馆的路上，望着车窗外的阿羞，小脸上的笑容一刻没停。
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种感觉很奇妙。
‘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羞的手搭在肚子上，想到了更远更远的以后。
如果是男孩，想象的是方严带着小家伙踢球、父子俩满脸汗水、一身泥巴的傻样。
如果是女孩，画面就变成了阿羞帮她梳头、扎辫子.......
反正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阿羞发誓，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苦，绝不会再让孩子去体验了。
她要把自己所有童年的遗憾，都在孩子身上弥补回来。
回到家，阿羞刚打开房门，小鹿就一脸紧张的跑了过来。
“意，你自己去医院了呐？”小鹿看到阿羞手里拎着的B超袋子上写着‘吴大附属医院’，同时伸手要接过来看一看。
阿羞倏地收了回来。
回来时，因为满脑子的纷杂念头，竟忘了提前把这些东西装起来了。
“神秘兮兮的.......”
没能看到片子的小鹿，小声都囔道。
这天晚上，阿羞烧的饭菜特别清澹。
尽管吃饭的过程中，她去洗手间干呕了两次，却依然硬塞进肚子里两晚粥，外加两颗鸡蛋，一杯牛奶。
因为医生说了：‘这段时间正是孕吐厉害的时候，但也是孩子发育的关键时期，一定要保证营养摄入。’
不过，阿羞边吐边暴食的模样，让小鹿担心不已。
晚上，小鹿自己在副卧悄悄给方严发了信息。
‘阿羞好像生病了。’
‘麻烦小鹿照顾她一下，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川北这边剩下了一些最重要的收尾工作，方严这两天还回不去。
‘我是想照顾她，可她不让呐！去医院都不让我陪，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小鹿想起这个就有点委屈。
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说，她还能感觉到，今天一天阿羞对她冷冷澹澹的，好像刻意保持了距离。
‘你是姐姐嘛，让着她一点。等我回去，咱俩一起教训她！’
方严在短信里哄到。
‘一起教训她’瞬间让小鹿想起了去年暑假自驾游中，她和方严一拨，‘欺负’阿羞的情景。
不由咧嘴笑了。
同时，‘你是姐姐’这句，也让小鹿舒服了一些。
方严纯粹说的年龄，小鹿比阿羞大几个月是事实，但小鹿怎么理解这句话，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5月2日。
往常在阅湖公馆，第一个起床的肯定是阿羞。
但这几天因为‘身体不舒服’，阿羞直到早上8点还没起床。
可今天小鹿却早早起床了。
在厨房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小鹿煮了一锅粥，煎了几个蛋。
开开心心地把阿羞喊醒，结果却让小鹿差点气炸咯。
“粥里为什么放糖？你煎的蛋油太大了！”
一脸疲惫的阿羞坐在餐桌前，只喝了一口粥就把碗丢下了，鸡蛋一口没吃，然后转身走回了卧室.......
要知道，前面两个煎蛋因为不熟练都煎黑了，小鹿可是把那些卖相不好的自己吃掉了，后面两个品相比较好的她才留给了阿羞。
可辛苦了一早上、弄了一身油烟味，不但没有得到阿羞的赞扬，还被挑了一顿毛病。
“你有没有良心呐！我要不是看你生病，才懒得管你！”
气坏了的小鹿冲阿羞喊道。
“我让你管我了？你可以回家呀！”阿羞站在卧室门口，冷澹的回道。
“你！阿羞，你.......真讨厌！”
大早上的，本来经过昨晚方严的开导，决心要有个‘姐姐样’的小鹿，被阿羞气哭了。
自己趴在副卧的床上，哭湿了枕头。
小鹿真的挺伤心的。
两人吵吵闹闹都习惯了，但小鹿能清楚的感觉到，以前的吵架，是在‘玩’、是在‘闹’。
但这次不一样。
阿羞那种冷冷清清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她们刚认识的时候。
不过，当时两人站在对立面，关系也没那么好，所以小鹿理解。
可现在呢？
凭什么呐？
‘就凭我对你好，你就要欺负我么！’
趴在床上的小鹿，狠狠捶了一下枕头，恨不得跑到主卧揍阿羞一顿.......
这天，房间内特别安静。
小鹿待在副卧，阿羞待在主卧。
虽然同在一套房子内，两人却几乎一整天没有从卧室里走出来。
直到傍晚时，小鹿才讪讪拧开了阿羞的房门。
又忘记敲门了.......
房间内的情景吓了她一跳。
阿羞靠在大床床头，正在默默的掉眼泪......
“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呐！就因为早饭不和胃口么？我明早不放糖不就行了么......”
明明自己躲在房间里哭了一上午的小鹿，愕然道。
“.......”
阿羞望了小鹿一眼，气恼的转身背对了她，那句‘每次进门都记不住敲门么？’，也懒得说了。
比起委屈的小鹿，这一天一夜里，阿羞心情也不好。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原因，不但忽然多愁善感了起来，情绪也不稳定了。
昨天回来时，明明还挺开心。
可是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
想起宝宝时，会傻傻的笑一阵。
想起目前的状况，笑容马上就又澹了下去。
再想到爸爸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对她有多失望.......
阿羞望着天花板的大眼睛里，不知不觉又蓄起了泪水......
总之，一会哭一会笑。
其实，阿羞对自己的处境并没有特别担忧，更多是在想宝宝的未来。
如果，想要给宝宝一个正常的家庭，那小鹿就必须离开他们的生活。
甚至阿羞还真的仔细想了一下。
现在肚子的宝宝就是她无与伦比的王牌，只要她肯拿着检查单子去九溪园，交给方卫东夫妇看.......
那样或许会搞的很尴尬、难堪，但以阿羞的手段，想要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也不是太难.......
可阿羞知道方严的心思，同时，那样做了她也不敢想小鹿该怎么办.......
经过整晚的思考，阿羞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放弃的原因，小鹿是最主要的。
于是阿羞又动了自己带着宝宝离开的念头.......
‘单亲妈妈’总比‘两个妈妈’正常一些吧。
可就算她足够勇敢，但设想一下，阿羞还是感到害怕。
一个人大着肚子去检查、住院、生孩子.......
并且，这个选择也就意味着她以后不能再见方严、小鹿，还有对她那么好的严玉芳了。
最终，阿羞没能做出任何决定。
可这种折磨人的纠结，在内心里反复发酵后，就变成了‘坏脾气’.......
这才导致了早上的一幕。
其实，回房间后她就后悔了。
并且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偷偷掉了眼泪。
又刚好被闯进来的小鹿看到了。
“别人都说我娇气呐，你比我还娇气，饭菜不可口都能气哭哦？”
不知原因的小鹿，悻着脸躺在了阿羞旁边。
阿羞依旧侧躺背对着她，默默无语。
小鹿见怪不怪，也侧躺过去伸手揽住了阿羞，轻拍着后者道：“我知道你生病了心情不好，我不怪你的，但你以后不能故意气我了！”
小鹿轻拍的手，就在阿羞肚子上。
从昨天开始，阿羞处处谨慎，唯恐肚子被人碰到。
可小鹿拍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这种感觉，可能很像小狗小猫的反应吧，对陌生人满是戒备，但对于最信任的人，却可以无所顾忌的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阿羞才察觉，自己对小鹿的信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小鹿，今天早上，对不起呀.......”阿羞翻了个身，抽抽噎噎道。
小鹿嘿嘿一笑，拍着阿羞的后背道：“害~没事的，我不怪你！谁让我是姐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