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
朝臣们见这位马上就要成为太后的女人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朝堂上,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但是。
不管如何,这日子还得继续,人也要朝前看不是吗?
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见的是一件好事。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开口提醒王皇后,最终,纷纷给狄征明打起了眼色。
嘿!你这糟老头子资历最老,此时不开口给大伙儿打个样,更待何时?
狄征明脸都绿了。
他当然知道王皇后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所以,他这若是开口了,而王皇后却没搭理他,那他的面子……岂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但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大步出列,躬身说道:“太后,老臣有本要奏!”
而这位新丧的女人真的没理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咳咳!太后,臣……狄征明,世受国恩,有本要奏!”
不得已,狄征明加重了声音,虽然有僭越之嫌,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狄征明。
狄征明大喜,急忙说道:“太后节哀顺变,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拿主意,选出新皇!”
王皇后神情终于清醒了些,她叹息道:“不知狄大人可有人选?”
此言一出,满朝臣子都是屏气敛神,竖耳倾听。
身为老狐狸的狄征明当然不会将话说死,哪怕身边的王子彦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他摆起了老臣子的架势,一本正经道:“此事自然是由太后做主。不过臣等也商议了一番,倒也有一些主意……”
“且说来听听,给哀家一个参考……”
王皇后说道。
狄征明心中狂喜。
新帝人选,无非也就那么几个。
他只要都提出来,那么不管最终是谁登基,新帝都会感激他,他都逃不过一个从龙之功!
这是立于不败之地啊。
他已经看见了,首辅的位置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整了整衣冠,大声说道:“人选有三。其一,自然是由小皇子李承淼克继大统。其二,北凉王世子李临泗,其三,淮南王世子李江乾。”
小皇子李承淼当然是根红苗正,手握大义,由他继位的话,谁也说不了闲话。不过唯一的弱势是,他才几个月大,这等他亲政可要十六年,所以太后必定是要垂帘听政的。太后若是没有异心还好,就怕太后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就会将外戚都提拔上来,朝堂必将乌烟瘴气。
而北凉王世子李临泗天资聪慧,是个很适合的人选,而今十岁。在七岁时就能吟诗,可是拥有神童之称。
至于淮南王世子李江乾,年纪倒是稍微大了一些,而今十五岁,聪慧程度虽没法和李临泗比,但他有一个优势,他这一继任,权力真空期也就一年,待来年就可亲政,这能稳定人心。
大胤藩王虽多,但这俩世子的优势确实是最大的。
当然,小皇子李承淼的胜算无疑是最高的。
现在,就看太后怎么选了。是选亲生骨肉,还是选择稳定朝堂。
其实……大家心中也都明白。
狄征明提出的藩王世子人选,也只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太后有自己的亲儿子不选,去选别人家的孩子?虽然过继后,身份关系会发生变化,尊她为母,但还是那句话——血缘关系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然而,让大家意外的是,太后……竟然紧紧抱住了孩子,满脸惊恐地大喊大叫,说不要儿子当皇帝。
得。
在这关键时刻,太后又犯病了。
“太后,镇定!太医,快来!”
王子彦急忙喊道。
太后失态,那丢的还是他王家的脸啊。
而只要小皇子登基,那么王家必将一跃成为世家之首!
他可不想这一手王炸因太后的原因而打成烂牌。
不过他的声音没能让太后安下心,反而让太后更加的惊恐不安。
众人也是一头雾水,太后到底在怕什么?
亲儿子当皇帝,自己垂帘听政,这还不好?
而且只要名分定下,新皇登基,那么就有国运护身,谁还能伤到他们?
“报,越王在殿外求见。”
这时,一个小黄门急急跑来,跪在大殿上说道。
越王?
众臣面面相觑。
这个老家伙来作甚?
先帝薨的消息传开之后,各路藩王要么亲自来,要么派遣世子前来,为先帝吊唁。
越王是第一个到的,还带着他的女儿南国郡主一起来。
当然,越王在诸多藩王中的名声也是最响亮的。
其一,被封在富饶的江南,而且还是应天府,越王一系确实非常受宠了。
其二,他有一个艳名远播的女儿——南国郡主!
当然,他的儿子就差了一些。他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所以,在选藩王世子时,众人第一个就先把越王一系给排除了。
所以……
越王你不好好在一边看戏,来掺和啥?
朝廷大事,尤其是选君之事,是你一个藩王能掺和的?
不要命了?
君不见北凉王和淮南王都十分低调地躲在府中不露面?
为的什么?
为的是避嫌啊,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宣吧……”
众臣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越王。
少顷。
披麻戴孝的越王跌跌撞撞进入大殿,神情哀伤。
众人一看,满脸不屑。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你跟我在这演什么聊斋?
而随着越王的到来,王皇后的神志似乎又恢复了过来。
她问道:“越王,可有本要奏?”
越王直接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臣来迟了,臣未能护住先帝,臣有罪啊!”
瞧瞧这动人的哭声,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众臣嘴角微微抽搐。
心中鄙视不已,你他妈的远在江南,未得诏令不得入京,你拿什么护先帝?
王子彦忍耐不住了。
马上就尘埃落定了,你丫的来是捣乱的吧?
他可不会惯着这个越王,毫不留情地呵斥道:“越王殿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儿子是个病秧子,选君一事与你的越王府可没多大关系。”
越王没理会王子彦,他深深自责了一番后,终于声情并茂地穷图匕现:“臣……愿拜先帝为父、太后为母!臣愿肩负起这个重任!”
轰!
此言一出,殿上鸦雀无声,众臣脑袋嗡嗡作响……
这……
是出现幻听了吗?
王子彦肺气炸,脸气绿!
这个越王,真他娘的不要脸!
越王一本正经道:“诸位,本王是真心实意的……主若幼,天将变!本王身体里流淌着太祖的血液,本王愿为李胤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越王,你太不知羞了!老夫若没记错的话,你之岁数和老夫同岁,四十有八对吧!”
一名臣子站出来,怒目而视。
你个四十八岁的老头子,要把自己过继给二十一岁的王皇后当儿子?
脸呢?
都不要了吗?
越王澹定回道:“按照族谱辈分来算,本王比先帝小一辈,故而认先帝为父,有何不可?”
“你、你、你……气煞我也!”
这臣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大胤李氏取名很有讲究,是以金木水火土来取的。
到了越王这一辈,是为“水”。
越王名为李子衍,“子衍”两字的五行属性都为“水”。论辈分,他还真是和小皇子李承淼是一辈的……
而中原王朝,是以士族宗族为基石,所以看重辈分的程度是远远大于年龄的,故而出现成年人喊幼童为叔伯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饶是如此,越王这脸皮,也是远远超乎了众臣的想象。
为了登上那个位置,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但是,众人还真是无法反驳。好在此事的最终决定权在太后那。
只要太后不肯,那就没越王什么事情了。
而越王,也将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众人齐齐看向了太后。
只是众人失望了。
太后这会儿又犯病了……
而越王见状,便立刻变得强势起来!
他巡视众人,说道:“诸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
“微臣倒是支持越王。国不可一如无君,但若主幼,社稷也将不稳,大胤确实需要一个成熟老道的君主!”
“微臣也附议……”
“越王在江南的名声甚好,倒也行呢!”
年轻的臣子们竟然开始为越王说起话来。
越王非常满意。
这几日的送礼没白送啊!
所以说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不曾欺他。
他是江南越王,可看不起那些穷乡僻壤的藩王。
比财力,他惧过谁?
而这些年轻的官员当初是被“景顺帝”提拔上来的,而今“景顺帝”已魂飞魄散。
正所谓人走灯灭,他们也绝对会跟着凉凉啊……
故而,在越王找上他们的时候,他们突然觉得,有主心骨了!
若真能扶越王上位,那就是妥妥的从龙之功啊!
他们就不再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再说了,不就是为越王说几句公道话嘛,又不是做其它过分的事情。
所以,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这一刻。
朝上那些还算有底线的臣子们,则是想到了杜晏,想到了于骞,想到了张秋实。
若这些老臣都还在的话,越王敢这么说话?还不直接被喷得狗血淋头。
可惜,这些拥有威望的老臣都离开朝堂了。
而他们威望不够,在越王面前确实不太够看。
至于狄征明,虽也是老臣,但无非也就仗着资格老而已……
一旦见事不妙,才不会据理力争,绝对是怂成了狗!
这四朝老臣的地位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
与此同时,一处偏殿。
李子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今日是大朝议,也是选出新帝的日子,他当然不会缺席。
之所以没第一时间上朝,是因为前几日他也收到了不少藩王的礼物,自然也包括这位越王在内。
可怜的越王,还以为李子安看上了他的女儿呢。毕竟当初在江南送的【交人泪】,那可是引起了轰动。
而他的女儿,竟也对李子安起了相思。
其实越王想的很简单。
李子安废帝之后,和王皇后的关系肯定就会出现裂缝。
毕竟,景泰帝的死,李子安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李子安肯定是要扶持其他藩王上位的。
那么他仗着女儿和李子安的关系,便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所以。
他今日上殿,可是信心满满!
言归正传。
“嘿嘿,五星连珠,我赢了!老杜啊老杜,你这臭棋篓,比庆阳殿下还差呢!”
李诺笑呵呵道。
和他对弈的杜晏将白棋随意一丢,翻白眼道:“狗屁的五子棋,这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你啊,都成儒道领袖了,还是赶紧钻研一下围棋吧,免得被人笑话。”
李诺一本正经道:“下棋只是为了消遣,下一盘围棋至少得一个时辰,太费精力了,哪有五子棋好玩。”
“行行行,随你,总之,以后老夫再找你下棋,老夫就是狗!”
杜晏没好气道,“说正事吧,那边大殿上应该吵得不可开交了,你还不去吗?万一尘埃落定,那可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李诺自信道:“我若不开口,谁敢尘埃落定?”
“你倒是自信。”杜晏苦笑道,“倒是那个越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事儿也掺和……”
说到这,杜晏勐然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惊愕道,“小子,你之所以隐忍这么久,是在打藩王的主意?”
“哈哈,知我者老杜也!”
李诺哈哈大笑。
杜晏急忙追问:“去去去,赶紧说,你是怎么想的?”
李诺叹了口气:“哎,你可知大胤,或者说是中原历代王朝,为何每当繁荣鼎盛之后就会很快衰败下去……”
“外有妖蛮,内有……世家!”
杜晏立刻猜到了李诺的心思,道,“你该不会是想……”
世家之祸,谁看不出来?
但没人敢动。
因为这个利益太大了,大到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李诺点头道:“世家把持朝堂,寒门没法出头,这天下财富就会源源不断流向世家。底下的百姓苦啊。而想要打压世家,必须先废藩王!”
藩王李氏,可以说是最大的世家!
朝廷每年将尽拿出五分之一的赋税去养这些藩王。而他们还在各自地盘作威作福。各州各府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皇族,只要闹腾的不太过份,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诺要为生民立命,让财富重新分配。
只有打压世家!打压剥削!
否则,即便是至东开放海禁,至西联通西域十六国,这开源而获的财富最终还是会流到世家手中!
而今日。
他就要拿大胤最富有的藩王——越王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