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淳城三百里外,一千余身披猩红铠甲骑士手持长刀,跨坐在同样披甲的高壮战马上。
人与马皆是一动不动,宛若石化了一般,浓烈的死气不断溢出,叫人望而生畏。
“大将军,何时出发?”
副将骑马上前,询问主将。
“你说,李子安有没有认出本宫来?”
猩红狰狞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又欲又纯的盛世容颜,正是西楚公主姜秋月。
她轻抿绛唇,喃喃低语,思绪也是随之漂泊三百里,飘进了淳城……
副将回道:“其实公主没必要参与此战。末将率领千骑随便一个冲锋,便能让大胤龙骧军瞬间崩溃。”
姜秋月轻摇颔首,目光中略显凝重:“你太小看那个男人了。血浮屠虽战无不胜,但是没有碰到想要的对手。不可一世的虎豹骑已在他手上栽过一次了,本公可不想血浮屠也重蹈覆辙。”
副将疑惑道:“公主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子安亲自指挥的那几场战役,末将都有仔细研究过,甚至复盘了不下十次……”
“那你可有什么心得?”
姜秋月红唇一勾,轻露贝齿,微微一笑,语气中充满了揶揄。
“末将的心得就是……李子安运气太好了。”
副将眸中似有一丝不屑之意。
“你的意思是他取得的胜利并非来自他的真本事?”
姜秋月道出了副将的心声。
副将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能凭运气赢上几次,但不可能赢一辈子。只要有一次运气不站在他那边,他就会彻底栽了。”
姜秋月却不同意副将的观点。
“你太轻敌了,你没能看透他。”
她轻声一叹。
“末将愿闻其详。”
副将虽对李诺的领军本领存有质疑,但对他们公主却是十分恭敬。
“你说一个人怎会一直有那么好运呢?每一次,看似是必死之局,但他总能在最后关头化险为夷……”
姜秋月喃喃低语起来。
“公主的意思是……李子安能够控制运势?”
副将目露惊愕之色。
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姜秋月自嘲一笑,心有不甘道:“运势这东西非常玄妙,也就修炼天机道的那些老道才能勘破一二。换句话说吧……咱们头顶上的这片苍天,正卷顾着李子安呢。纵观历代名垂青史者,无一不是大运气者!”
“李子安,集天下大气运于己身?可上天为何垂青于他?这太不公平了!”
副将失声道。
姜秋月深吸一口气,目露坚定之色,贝齿一咬:“不过本宫偏不信这个邪!本宫一定能打破李子安不败金身的神话!”
公平是没道理可讲的。
而女人,也是同样没道理可讲。
这是来自于一个女人的执着!她要堂堂正正战胜李子安一次,即便是在这【兵家沙盘】中。
副将也是受到姜秋月意志的影响,他扬起手中马鞭,豪气万丈道:“末将和身后这一千血浮屠,便陪公主走这一遭!”
姜秋月将面具戴起,随即抽出腰间长剑,直指前方,冷喝道:“全军出击,日落之前,踏平淳城!”
“战!”
“战!”
“战!”
身后的血浮屠战士纷纷扬起血色长刀,齐齐喝道,声音如惊雷般在这片蓝天下炸裂。
少顷。
铁骑踢踏,扬起漫天黄沙,跑出了万马奔腾之势!
其实每一支在统帅带领下、经受战火考验的军队,都会凝练出独属于他们的军魂。
燕王的军魂乃是【不失志】,他率领下西北军,一日疾奔十个时辰也不会跌士气,甚至极少会有士兵掉队。
血浮屠的军魂称之为【死丧】。
【死】,指的是他们自身死气沉沉,不会被外物动摇自身的意志。
两军正面交战期间,一般战损两成,士气就会大跌,若是伤亡过半,那就是要面临崩溃的节奏。
这便是“兵败如山倒”的由来。
而血浮屠却是一个另类。即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他们也不会崩溃。
至于【丧】,则是对外的。
血浮屠的对手一旦知晓面对的是血浮屠铁骑,那么士气就会急速跌落。
若是真正两军短兵交接,那么对手士气就会跌落至最低,战斗力差不多会减少三至五成。
曾经在血浮屠纵横的那个年代,没有哪个将军愿意面这么一支不畏死亡、不惧牺牲的军队。
而李诺的军魂……
不。
他还没凝练出军魂呢!
不过他那独特的人格魅力,却是能够让士兵们死心塌地追随他,即便前面乃是万丈深渊。
言归正传。
孤城,落日,残霞。
黄沙,老树,寒鸦。
淳城城墙上,一张古色古香的焦尾琴摆放在桉几上。
两个七八岁的童子,一人手捧香炉,一人手持羽扇,分列桉几左右。
李诺也早已换上了他最心仪的装扮。
羽扇纶巾。
士子风流。
今日,他也要做一回军师了。
“大帅,这样真的可行吗?”
原本得知面对的敌人乃是血浮屠后就心惊胆颤的城门校尉,在李诺的感染下,此时也是心如止水,不过心中的疑惑还是未得到解答。
李诺轻摇羽扇,微微含笑:“你下去吧,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便是。”
“卑职遵命。”
校尉行了个军礼,这才走下城墙。
而城门早已大开,可以看见几个百姓正拿着扫帚扫地。
当然,他的这一出空城计也是因地制宜有了一些改变。
照搬死得快,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让仅存的三十个守城士兵,带领三百余百姓,在这小城内从早干到晚,用稻草、木头等物制作了许许多多的假人,而后又将他们掩藏起来。
虚虚实实,此乃故布疑阵也!
现在,就等血浮屠大军的到来了。
其实对他来说,这是一场惊天豪赌。
他赌的是,血浮屠的主将就是姜秋月!
他和姜秋月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自问对姜秋月这个女人还是非常了解的。
这个女人,心比天高!不过她不是庆阳,没有匹配她这颗野心的实力。
至于是否命比纸薄,那还有待商榷。
残阳似血。
视野尽头,血雾弥漫,直冲残霞。地面颤动,如闷雷炸响。
终于来了么!
李诺眯起了眼眸,瞭望城门外那片荒芜的平野。
冬冬冬。
须臾间。
一波血海席卷而来,那扬起的死亡气息,让人感到生生绝望。
不过在李诺“战神光环”加持下,城内所有百姓以及军士们都平静下来,按部就班,各司其职。
当血浮屠帅旗出现在李诺视线之中时,《古纂金书》翻开了一页。
成了!
李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这最关键的一环,补上了。
他赌赢了!
他瞥了一眼今日的【双福缘】。
“桃花劫”加“逢赌必赢”。
“桃花劫”是自然刷新的。而“逢赌必赢”是他花了一万两【银钱值】额外刷新出来的。
当初从逍遥王那里“贪墨”来的十万两纹银收入《古纂金书》后便化作了【银钱值】。其实他用的也是挺省了,将近一年时间,还剩下一万四千六百两。
但一想到手动刷新一次就要一万两,李诺就感到肉疼。
其实他最初也研究过到底如何才能增加【银钱值】,但各种方法都试过了,都失败了。
这让他有些闷闷不乐。
他知道,自己没能找对办法。
看来很有必要重新复制一次当初对付逍遥王的套路才行。
言归正传…
血浮屠并没有急着发起冲锋之势。
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地停在了五十丈之外。
大军中,数骑缓缓走出,踱至城门十丈开外。
为首的,便是血浮屠主将。
“他”拉住缰绳,抬头望向了城门上正襟危坐着的李诺。
李诺身体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起古琴。
幸好当初在渝州成为紫鸢的入幕之宾时,曾和她探讨过琴曲。
再加上练了一个白天,他这琴技倒也不生疏。
当然,要彻底“折服”城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姜秋月,自然是要用上一点小手段的。
他弹的琴谱正是《十面埋伏》!
从未听过的音符不断在古琴上飘出,没入姜秋月的耳中。
姜秋月不禁黛眉紧蹙。
副将虽不懂乐色,但也只觉此琴音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砸了那琴。
铛铛铛,铛,铛铛……
每一声琴音都狠狠撞击在他的心中,让他气血涌动。
他杀意凛然道:“公主,此城破败不堪,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攻破。李子安,托大了!”
大胤的帅旗,可就在城墙上呢!
“捂住耳朵,缓缓后退。”
姜秋月神色愈发凝重。
这琴音……
让她微微有些窒息。
好似她的身边,出现了一波接一波的伏兵,让她疲惫不堪。
她知道,自己已被带入了城墙上那个男子的节奏中。
“公主,为何……”
偏将面红耳赤,难以理解。
姜秋月分明是从这首曲中听出了隐藏极深的杀机!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一旦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太容易了……你觉得,李子安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打败吗?你不懂曲,但本宫懂!这曲隐隐有十面埋伏之意!”
姜秋月深谙琴道,虽是第一次听这琴曲,但也很快就听懂了曲中意。
“十面埋伏?”
副将勐然一惊。
他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血浮屠大军竟然出现了短暂的骚乱。
这怎么会……
他难以置信。
这支血浮屠和他共事了整整二十年!他对每一个战士都很了解,他们的心是死的,不会起任何波澜。
可为何一首曲子,会让他们出现微微的躁动?
而此时此刻,随着曲入高潮,他的心跳也是变得愈发急促。好似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呼唤着他,要他冲进城中。
他勐然一咬舌头,用鲜血刺激自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绝对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幽冷地看向李诺,发现李诺身体有些僵直拘谨,好似在害怕他们攻打城池。
不对。
这感觉不对劲!
直接告诉他,其间有诈。
他凝了凝神,视线越过城门,看向了空荡荡的城内。
城中倒也有几个百姓,但见了他们后……这神情很古怪。
虽然面露惊慌,但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绝对有埋伏!
李子安一定是故意的,是要引他们进城。
姜秋月当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切,她比副将看得更加透彻。
她冷静道:“有十天时间,我们时间还很多,先休整一日,等明天再看看情况。吩咐下去,后撤十里扎营!”
一声令下,血浮屠调转马头后撤。
而看着血浮屠撤退,城门校尉满脸兴奋。
李诺见状,故意表现僵直的身体立刻松软下来。他慢悠悠地收了尾音,而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大帅,血浮屠真的撤了?”
城门校尉跑上城楼,兴奋问道。
李诺澹道:“不然呢?”
校尉不耻下问:“他们为什么不派遣一支小队进城查看?”
“因为他们是血浮屠。”
李诺简单地说了一句。
校尉似懂非懂。
其实这是事关血浮屠的尊严!
万一城中有诈,那么血浮屠救还是不救?这会将大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血浮屠不战则以,一战必要全胜!
“那大帅我们现在做甚?”
校尉问道。
“当然是收拾行囊从后门撤离。”
李诺笑呵呵道。
“啊?这就撤了?”
“今夜过后,他们就会反应过来这是空城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难道你想和这破城共存亡?”
李诺没好气道。
“大人用兵,果然无拘无束,天马行空!”
校尉彻底服气了。
“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还愣着作甚,赶紧去组织老百姓们撤离。”
……
而与此同时。
洛阳皇宫。
一个神秘男子出现在了御书房。
“哈哈,朕的皇弟终于回来了!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景泰帝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
“臣弟真不敢相信这一切……”
男子解开面纱,露出了真容。凹陷的脸颊,青黑的眼眶,这竟是修炼了鬼道的信王李载钧!
“一言难尽啊……不过还多亏了崔爱卿,没有他,朕也无法重获新生。”
景泰帝感慨道,“好了,等会再叙旧,先把正事办了。”
“皇兄,真要如此吗?”
信王疑惑道,“走出这一步可就没得后悔了。西楚这么大一块肥肉,皇兄真舍得不要?”
“西楚,朕会亲自取之。但李子安和姜秋月,不除不快!”
景泰帝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哼,还流落在民间的玉公主?真当朕是瞎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