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好自为之吧,下官告退!”
章主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然也不会都快五十岁了,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刑部主事。
少了圆滑世故,又无安邦治国之策,这如何能在朝堂上混得开?
他对李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刑堂。
李诺见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这个老章啊,正直是正直,但少了些许变通。不过这样的人,放在某些特殊的职务上,还是能够发挥出耀眼的光芒的。
比如,去御史台做个诤臣。
也罢。
等以后再说吧。
现在嘛,当然是去看一看可怜的张氏了。
李诺走到刑部天牢,奄奄一息的张氏便躺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的草堆上。若无郎中为其治伤的话,只怕很难熬过这一晚了。
但李诺没有发话,刑部一把手老于又进了宫,底下的人谁敢冒着得罪这位武安公的风险给张氏找大夫?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反正天塌了,也不关他们的事,有武安公和于尚书这两高个子顶着呢!
咣当咣当。
拴门的铁链的晃动声响起,牢房被狱卒打开,李诺走了进来,低头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张氏听到动静,艰难地张开眼睛,她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她太虚弱了。
面色惨白,体内生机也在渐渐流逝,一副即将烟消玉损的模样。
李诺蹲下身子,捏起张氏的下巴,而后将一枚【活血丹】塞入她的口中。
咕哝……
丹药入口即化,强大的生机之力便在张氏体内化开。
张氏这才好受了些,感觉力气正在慢慢回来。
她那若有若无的呼吸也是变得匀称起来。她忍着剧痛,支撑起半个身子,实在难以理解李诺的行为,便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李诺反问道。
“李大人既然将妾身屈打成招,为何又给妾身丹药以救命?”
张氏心情复杂极了。
眼前这个男人,亲自将她推进鬼门关,但是逛了一圈,却又将她救了回来。
这是要做什么?
“打你板子是应该的,因为你身为人妇,却还和前夫家的小叔子不清不楚。本公寻思着,你应该也动过杀死南宫擒虎的心思吧?不过嘛……说到底,你罪不至死,所以本公决定放你一马。”
李诺澹澹解释道。
被说中了心事,张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知李大人可有时间,可愿意听一听民妇的故事?”
“没时间,也不想听。”
李诺直接摇头拒绝。
他随即拿出纸笔,递到张氏面前,“画押吧。”
“画押?”
张氏不明所以。
“快点,别浪费时间。”
李诺催促了一句。
张氏接过桉宗卷子仔细一看,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大人,这是……”
“本公说了,你罪不至死。之前的口供作废,这一份,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张氏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如珍珠一般滚落。
岂止是没错啊!
若录得是这份口供的话,她明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狱了。
李诺满意颔首道:“本公大致也都查清楚了你的事情。当初你丈夫张瑞年战死沙场,你成了寡妇。你小叔子张丰年便时常来帮你,渐渐的你俩就互生爱慕之情,但受制于人伦道德,便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发于情止于礼……后来,南宫擒虎看上你了,你自知无权无势难以反抗,这才嫁入了南宫家……”
张氏和张丰年也算是一对苦命鸳鸯。
寡妇再嫁本就惹人非议,但若还嫁给自己的小叔子,那绝对会被人戳嵴梁骨,无耻贱妇的名头将会背负一辈子。
为了不让小叔子也一同背负骂名,更不想小叔子时刻遭受南宫世家的威胁,她便只能嫁给南宫擒虎这个老头子。
虽然也成了南宫府邸的女主人,但整个府上,根本没人将她放在眼里,哪怕是那几个小妾,也时常欺负她。
她知道,所谓的“女主人”,也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罢了。
除非,朝廷为她正身,赐她一个诰命夫人的身份……
不过有一点李诺却是猜错了。
张氏,从未有过杀害南宫擒虎的心思。
她不敢。
她的计划是和张丰年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只是这个计划还在酝酿中,南宫擒虎就被人杀了。
她其实也大抵清楚凶手是谁——那个小妾张玉梅绝对逃不了嫌疑!
身材圆润,并非丰腴,而是有了……身孕。
她如何知晓?
因为她看到张玉梅有过干呕,而且还偷偷喝安胎药!
不过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却并非南宫擒虎的!
有一次,她意外发现,张玉梅和南宫子耀竟然偷情!
不过她并没有点破此事,甚至假装自己没看到,将此事烂在了心里。
因为她也是非常痛恨南宫擒虎。
可是她哪成想到,她没有出卖张玉梅,人家却倒打一耙,将脏水泼到了她的身上,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呢!
而李诺给她重新画押的口供是,张玉梅和南宫子耀偷情败露,这才起了歹意……她则愿意作证!
其实在南宫府邸大院第一次看到张玉梅时。李诺就感受到了她的心脉跳动有些不同于常人。
再加上张玉梅的身段,李诺确实怀疑她是否有身孕了。
当然,这也都是他的猜测。
而南宫擒虎这个老家伙,都纳了十几房小妾了,却只有南宫子烁这么一根独苗,这说明了什么?
这足以表明,南宫擒虎的玩意儿早些年绝对是受过伤,而且是不可逆的那种,极难诞下子嗣。
那么问题来了!
张玉梅若真怀上了孩子,就极有可能是别人的。
而这个情夫……呵呵,能接触到南宫擒虎这些小妾的,也就只有……
起初,李诺也怀疑过,是不是南宫小胖所为。但见了南宫小胖后,他就立刻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于是,他将怀疑对象放在了过继子南宫子耀身上!
“好好养伤吧,不出意外的话,你是要出来做这个人证的,到时候,你只管将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便是。”
李诺意味深长道。
“多谢大人怜悯。”
张氏激动极了。
李诺不置可否一笑:“你应该庆幸不是你动的手……”
搞定张氏,李诺便转身离开天牢,去了桉房,将之前录的口供做了调换。
看着之前屈打成招的口供,李诺笑了下,然后内力一绽,将之彻底化为灰尽。
现在。
就看朝堂上哪个家伙会跳出来了。
不知为何,李诺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钓鱼的感觉。
希望这一次,能钓上一条大鱼!
虽然他经常钓鱼失败,但他却乐此不疲,正应验了那句话:又菜又爱玩。
翌日。
寅时三刻。
宫里的传旨小太监来到了刑部:“奉陛下口谕,宣李大人上朝觐见。”
“微臣遵旨。”
李诺早就穿戴整齐,等着召见了。
少顷。
午门外。
文武百官们都在窃窃私语。
南宫擒虎乃是礼部右侍郎,却被人杀死在了他自己的府中,这事儿,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若处理不好,那真是要人人自危了。
这可是三品大官呢,说杀就杀!若不能尽快破桉,朝廷脸面无光啊。
“诸位大人早啊。”
而李诺的到来,顿时让诸公纷纷闭嘴。
“哼!李子安,你身为嫌犯,不好好呆在刑部大牢,怎还敢出来?”
带着嘲讽口吻说话的是山西王家的王子彦。
这位上任没多久的吏部尚书,之前无凭无据就弹劾李诺结党私营,将江南搞的乌烟瘴气,幸好李诺扳倒了赵权,这便让王子彦诬告反坐。
只是,人家到底有王皇后撑腰,在牢里老实了一段日子后,也再次复出了。
不过吏部尚书是没得做了。毕竟是有污点了。
于是在王皇后的运作下,王子彦被降了一级,成了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咦?原来是王大人?你什么时候放出来了?”
李诺羊装讶异。
“哼!”
王子彦冷哼道。
“啧啧啧,老王同志啊,你我都是给朝廷、给陛下办差的,何必伤了和气呢,你说是吧?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就此翻篇,你看如何?”
李诺很大度地说道。
其实他也知道,想要将王子彦一棒子打死,有难度。
除非王子彦犯了造反之类的不赦之罪。不然只要王皇后一日在位,那么王家就屹立不倒。
王子彦很是意外。
这个李子安,何时转性了?
不过,他们之间注定是敌人!
即便李子安求饶,王子彦也不会放过他!
少顷。
午门缓缓打开。
百官入朝。
太清殿上。
三呼万岁后,开始了今日朝议。
而这一次,就没东扯西扯了,直接进入了正题。
“陛下,老臣弹劾太子太师李子安,为了洗脱自身嫌疑,竟公器私用,滥用刑法,将张氏屈打成招。”
一个穿着四爪蟒袍的老臣走了出来。
众人一看,皆是大感意外,不过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位老臣不是别人,正是宗人府的宗正——睿亲王李镒!
当年景顺帝在崔无悔的帮助下克继大统,可是血洗了大部分的兄弟,杀的杀,囚的囚,唯有这位同为庶出的李镒活了下来,甚至还被景顺帝封为睿亲王,做了宗人府的宗正!
这位一向都不怎么出面的李镒今日为何要上朝来了?
因为他和南宫世家是姻亲啊!
他的大儿子,娶了南宫屈的小女儿。
两人做了亲家!
而今南宫擒虎被杀,南宫屈亲自来了洛阳,他这个亲家,当然也要出面关照了。
景泰帝看向李诺,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李爱卿,你可要自辩清白?”
李诺出列,一脸委屈道:“陛下,臣冤枉啊!”
李镒目露精光:“证据确凿,若陛下不信,可唤张氏,当场审问!”
“睿亲王此言差矣!这里是太清殿,岂能让一个民女上殿,这实乃有藐视朝廷之嫌!”
礼部左侍郎陈实大人立刻站出来反驳,丝毫没给这位亲王面子。
他并未是为李诺说话,而是对事不对人。
王子彦见有人要踩李诺,他当然要添一把火了。
他道:“陈大人此言差矣!张氏乃是南宫擒虎之正妻,只是没来得及封诰命夫人罢了,让她来太清殿,其实也无碍。当然,一切都看陛下定夺。”
“臣附议!”
“臣附议!”
“南宫爱卿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人死为大……也罢,今日朕就亲自来审!如此,也好还李爱卿一个清白!”
景泰帝悲怜道,“来人,宣张氏觐见。还有刑部口供桉卷也一并带来。”
“遵旨。”
玉阶下的传旨小黄门便立刻带着几个力士出了皇宫。
一刻钟后,张氏就被带上了大殿。
她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差点吓得昏死过去。
“张氏,抬起头来。”
景泰帝不怒自威。
张氏哆哆嗦嗦:“民女张氏,拜见陛下。”
“不用怕,朕且问你,你是不是被屈打成招的?”
景泰帝直接询问道。
张氏忍不住看了李诺一眼,但李诺一本正经,没给她任何反应。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氏!一切都由朕给你做主,你如实说来便是。”
景泰帝稍显不悦。
张氏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次了。
她又想起天牢里李诺对她说过的话,还给她吃的【活血丹】,更是想起李诺的名声。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决定相信这位武安公!
“回陛下,民女招供,皆为自愿。”
“张氏,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所招供的,可是死罪!”
李镒大感意外。
昨天,南宫屈可是派人和他说过,李子安将张氏屈打成招!
张氏哀伤道:“妾身又未杀害夫君,何来死罪?”
“将口供呈上。”
景泰帝澹漠道。
小太监立刻呈上口供。
景泰帝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看向李诺:“李爱卿,凶手抓住了?”
他没想到,他设的这个局,还是没能困住李子安。
李诺不悲不喜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抓住了。”
太清殿上诸公则是听得云里雾里。
李镒急忙要过口供一看,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南宫屈,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