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太清殿。
有上朝资格的文武大臣们分列两侧,紫衣绯袍笏板,朴绣飞禽走兽。不过这群大胤朝最具权势的重臣们在等待陛下临朝之时,却是神情各异,有凝重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无所谓的……
本就沉默寡言的崔无悔列于文官之首,却如老僧入定一般,面容不喜不悲,仿佛他的情绪不会为世间任何东西所动。
自踏入【文道二品境】后,他的城府也是越来越深了。
而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即便是天塌了,甚至改朝换代,刀斧加身,他也是面不改色。
也正是如此。
大殿上的同僚们面对他之时,都会感到很不自在,仿佛胸前有什么东西压住,让他们难以喘气。
少顷。
由一个陌生的小黄门在前开路,身着龙袍,头戴龙冕的景泰帝登上了龙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小黄门兴奋地唱喏,早朝拉开了序幕。
景泰帝面带微笑地看着玉阶下的臣子。
他这几日的心情愉悦也是相当的愉悦。
当然,并非是皇后的肚子越来越大,经过太医的诊脉乃是龙子,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的英灵召唤大法,算是初步成功了!
就在昨日深夜,他用此法成功召唤出了曾经为太祖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胤开国大将军百辟,而且持续了整整两刻钟。
要知道,百辟将军最鼎盛时的修为乃是文道三品、兵道四品!
而所召唤出的英灵,修为也只是损失了一成。
当然,代价也是有些的。英魂必须要附身方可发挥出实力,所以伺候他的贴身小太监,在两刻钟后就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今日早朝,换了一个新的小黄门的原因。
可怜那小太监,可是从小就在秦王府长大的,是秦王的贴身太监,结果就这么丢了性命。
大殿上众臣倒也没有什么疑惑。
毕竟后宫的太监宫女,算起来都是皇帝的家奴,他们的性命,只掌握在皇帝手中,任之生杀予夺也。
这也是这个世代的悲哀。
命比纸贱。
至少对那些卑微到没有人权的奴隶来说。
“臣有本要奏!”
小黄门的话音刚落下,便见一个双鬓生霜的老臣腿脚麻利地从队伍中飞窜了出来。
他举着象牙笏板,一脸的正气凛然。
除了狄征明之外,还能有谁?
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这个四朝老臣,身子骨还是这么的硬朗,估摸着再活个十年二十年都不叫事儿。
“哦?是狄爱卿啊,你今日又准备弹劾哪位大臣?”
景泰帝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四朝老臣。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在他执政的“文宗朝”,这老家伙还只是正四品的长安府尹呢。
不过这老家伙近日来可是非常的高调啊。
每日的早朝都在疯狂地弹劾大臣,搞得大伙儿见了他都是头皮发麻,绕道走之。甚至连散朝后的私人消遣都不去了,以免被这老家伙抓了辫子一顿狂喷。
上行下效。
连带着洛阳城的青楼生意都澹了许多,众姑娘们可都在唉声叹气,这都开春了,可怎么朝里的官员们都改了性,这是准备吃素了吗?
嘿!
还别说。
洛阳城的风气一下子可是好了许多。
若姑娘们知晓害得她们失去大部分生意的始作俑者是狄征明这老家伙,只怕私底下一定会疯狂诅咒这个老不死的乌龟王八蛋。
言归正传。
这个四朝老臣大步走上前,一脸正气傲然的模样,可是让殿上的这些同僚们心惊胆战。
这老家伙还是跳出来了,该不会又有谁被逮住小尾巴了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你说,这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都不弹劾人,你一个户部尚书,不做你分内的事情,非要去抢御史台的活儿,你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坑人也不是这么坑的啊。
对了。
御史中丞陈琳大人呢?
又躲哪去了?
不出来弹劾弹劾狄征明?
这手都伸到你碗里了,你还当缩头乌龟?
陈琳此时缩在队伍中,看着狄征明的表演,他的嘴角不停地抽搐起来。
他也是有苦难言呀。
这个狄征明,该不会是真要抢他的位置吧?
可是不对呀!
御史中丞才几品官?
四品而已。
而堂堂户部,乃是朝廷的钱袋子!户部尚书,更是正二品大老!
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不算小啊。
狄征明自然是连头都没回,他抬头直视龙颜,义正言辞道:“臣,弹劾武安公!”
呼!
此言一出。
众人纷纷舒了口气。
只要不是弹劾他们就好。
不过很快,众人也是面露古怪起来。
什么情况?
这个老家伙,怎么又和武安公杠上了?
难道是因为数日前的那件事?
可是不对呀!那是你老狄的孙子不懂事在先,死了也是活该,可怨不得人家武安公呀!
毕竟,那可是携裹人心,冲撞府衙,这形同造反啊!
武安公没有抓住这事儿将之扩大,将整个狄家都牵连进去,你老狄应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才是,怎还能恩将仇报呢?
不地道啊!
众人纷纷鄙视之。
景泰帝轻咦了一声,有些讶异地打量起狄征明。
这个老家伙,不懂事啊!
朕之前明明当中说过,武安公此番南下,可放手为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由他来兜底!
你弹劾别人无所谓,但弹劾武安公,这让朕怎么下得来台?
景泰帝心中微微不悦,不过并未表露出来。
他装着好奇的样子说道:“狄爱卿,你并非御史,可没有闻风奏事之权。你若想要弹劾武安公,可必须要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武安公来找朕诉苦,反告你一个诬告之罪,那朕可就没法子袒护你了。你现在收回话还来得及,你可要考虑仔细了!”
殿上,诸臣也是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嘿!
这下真是有好戏看了!
武安公南下之前,天子可是明确提醒过大伙儿了,让他们别没事找事,否则天子就不客气了。
所以这个狄征明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吧?
还真敢找武安公麻烦呐!
这不仅是不给武安公面子,更是不给陛下面子啊!
“微臣知道!”
哪知狄征明丝毫不惧,他昂首挺胸,道,“臣弹劾武安公在应天府不懂民生,不知名政,却胡作非为,将好好的应天府搞得乌烟瘴气,民间哀声怨道……”
呼!
听到弹劾的是这件事,众人便不禁感到好笑。
就这?
老狄啊老狄,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脑袋不好使了吧?
就这点破事能搬得倒武安公?
你既然要弹劾,那就要亮刀啊!
什么结交藩王、逆谋作乱……唯有这等诛九族的大事情,才能搬得倒武安公。
不然,只是给武安公挠痒痒。
甚至人家一个反手,你就要嗝屁了。
狄征明却铁了心,继续说道:“陛下,武安公罔顾民意,将应天府附近村落村民全部迁移城内,还征用士绅们的宅院,搞得城中乌烟瘴气、秩序崩坏,应天府士子联名上书,要状告武安公,这便是证据。”
顿了顿,狄征明一副悲天怜人的模样,叹息道:“武安公此举的危害还不止这些,更是断了应天府的春耕呐!民以食为天,春耕被断,让村民们怎么活?虽有补偿,但用的却是应天府的库银。陛下,武安公打仗是厉害,但民政却是一团糟啊!老臣那可怜孙儿,和江南众士子一起去总督府询问此事,结果却遭遇了不测……”
“那依狄爱卿之意,该如何惩罚武安公?”
景泰帝乐呵呵道。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老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这点破事,总不能让他将武安公的兵权收回来吧?
狄征明义斩钉截铁道:“罚俸三年!”
这……
众人一脸懵逼。
大伙儿裤子都脱了,结果就让人看这?
这个狄征明,在搞什么?
弹劾武安公弹劾得那么声势浩大,结果……只是为了让武安公损失点银钱?
脑子怎么想的?
堂堂武安公会缺这点银子?
人家除了是朝廷的武安公、太子太师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呢!
武林盟主!
其手下更是控制着漕帮,以及那让人回味无穷的【仙人醉】啊!
这每年的收入,大几十万白银绝对有,让人眼馋得很呢。
朝廷给的这些俸禄,对人家来说也只是塞牙缝而已。
景泰帝微微皱眉。
他也不没能搞明白这个狄征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虎头蛇尾的是想干什么?
刷存在感吗?
不过狄征明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他也就顺坡下驴了。便点头道:“好,那就罚俸三年。内阁拟旨,快马加鞭,将朕对武安公的申饬带去江南,让他抓紧时间募兵练兵。”
“吾皇……圣明!”
狄征明稽首拜道,中气十足,声音在整座大殿响荡起来。
哼!
想不到吧!
你们这些老狐狸都被老夫骗了吧!
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孙子好几十个,死上一个算得了什么?对狄家来说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更何况是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别人。
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会被人蛊惑怂恿去冲撞府衙?
就这豆腐磨的脑子,还不如快快死了去,以免连累了狄家。
他狄征明,好歹也是吃过四朝的俸禄,怎会傻乎乎去得罪武安公呢?
吃一堑长一智呢!
至于弹劾武安公这么点小事,自然是无伤大雅的,最重要的是,引出那些政敌呀!
这鱼饵已经下了,就看那些家伙上不上钩了。
就在昨夜……
一封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桉头。
他看过之后就立刻烧毁了。
信,正是武安公让人带给他的。
李诺虽然身在江南,但对于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
庆阳殿下可是时时刻刻和他联系,更是派了好些好手于他身边听命。
一个御史中丞的分量不够,所以,必须要让这个户部尚书出马。
唯有如此下了重饵,才能让大鱼上钩!
总之。
狄征明已经下场了,虽然弹劾事情的分量有点轻,但总归成功了不是?
这对国子监一系官员来说,是个好兆头啊!
由此可见,武安公在陛下心中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嘛……
今日可以罚俸,那么明日是不是就可以降职,收回兵权?甚至抄家问斩!
于是,国子监一系的官员们就有些按耐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狄征明亲自挖出了蚁穴,那么这千里之堤离坍塌还会远吗?
只要大家加把劲,多给陛下上点眼药,李子安,必定要被问罪啊!
大家可都是知道江南那边的事情。
说实话,李诺在江南,并不得儒林士子的心。
士族门阀,和平头老百姓,天生就是对立的!
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又如何能够愉快地一起玩耍?
李诺在江南,是站在了泥腿子的立场上,江南士族心中又怎会舒服?
倒是杜晏十分诧异地瞥了狄征明一眼。
数日前,他才给这老不死的挖了坑,正准备埋坑收拾这老家伙,哪知人家这么快就转性了?
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老狄啊老狄,你可是死了个亲孙子啊,这么大的仇恨,你都不计较?
直接就做了李子安的门下走狗了?
狄征明自然是感受到了一双眼睛盯着他。
他抬头一看,哟呵,老杜,你好!
他对着杜晏微微一笑。
嘿嘿。
老杜啊老杜,你也想不到吧!
就准你杜晏给李子安洗地,我狄征明就不能给他办事了?
现在,大家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个老小子就不用再盯着老夫了吧?
其实促使狄征明这么快倒向李子安的,杜晏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可是听说了,杜晏正在《儒典》中寻能够让他身败名裂的圣人语录……
这让他浑身凉意飕飕。
他可不想晚节不保。
既然打不过,那干脆就加入吧!
崔无悔也是颇为讶异地瞥了狄征明一眼。
这点计俩,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不过他也没提醒国子监一系的大臣。
他本就是麓山学院的学子,只是因为一些理念不合,这才离开了麓山。
但并不是说他就投靠国子监一系了!
他是走出了另外一条道路。
一条独属于他自己的道。
他已经完全越过了党争这一阶段。
而今的他,可以说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的目光,并不在朝中,而是在中原之外的那片广阔无垠的土地上。
在北方妖脉,在西南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