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诺笑而不语。
赵默之,你以为接下来的诗、词两局,你会有翻盘的希望吗?
大错特错!
这两局,可都是他的长项。
拥有前世那个璀璨时代的隗宝,谁能和他斗?
至于姚广宗,今日同样也是你身败名裂之时!
敢强行将身名和王阳明绑在一起,号称什么“咏梅双杰”,王阳明大度或许不会在意,但既然遇上了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打抱不平,他所爱也。
“时间不早了,那这第二局比试就正式开始吧。这一句切磋诗文,时间也是一炷香,在场诸位都可以参与。”
姚广宗顺着话题说道。
赵默之也是十分配合地作揖询问:“敢问山长,这诗是随便作,还是由你来限定范围?”
随便作的话就再简单不过了,毕竟在场都是文采飞扬的士子,肚子里都会有些存货,以备不时之需。
姚广宗捋须笑道:“哈哈,在场诸位可都是我江南有名的才子,老夫自然是要加一些难度的,要限定诗题,免得被人说闲话。”
学子们齐齐躬身,异口同声:“还请姚学士明示。”
“世人皆知老夫酷爱傲骨天成、凌寒独开的白梅。今日梅花盛绽,不如便以“梅”为题,只要诸位所作诗文中含有梅字,言之有物,那就符合题意,诸位可有异议?”
咏梅,这倒也简单,是老生常谈的一个诗题了。
众人听了也都松了口气。
一炷香时间,足以他们写出一首佳作来了。
人群中,更是有几个人一脸窃喜。
世人皆知姚广宗酷爱梅花,而今日元宵文会又是他来主持,那么有些人自然便是备了这一手,押题!
没想到,还真押中了!
赵默之心脏勐然跳动了一下,顿时心花怒放。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嘿嘿,他也押题了!
本以为不可能这么容易押中的,却没料到妖山长会这么的“客气”。
这不是送他青云直上吗!
第一局猜谜他意外输了,那么这第二局作诗,他必然能一举夺魁!
而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哈哈哈,今日梅园盛会,聚江南才子佳人,若是少了老夫的参与,岂不是太过无趣?”
“这老头谁啊?这么大的口气?”
“赶紧回家多读书吧,连玉龙居士都不认识?”
“玉龙居士?这可是江南儒林的泰山北斗,连总督大人都要给三分面子,今日怎么有这闲情雅致来参加我们这个小小的文会?”
众人浑身一个激灵,显得兴奋极了。
可以说,玉龙大学士便是文宗时期的儒道领袖,更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
若他不退隐,便没有崔无悔什么事了。
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文宗“驾崩”,景顺继位,新天子自然是重用扶他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崔无悔,又怎么可能继续用文宗时期的文渊阁大学士?
故而,玉龙大学士的致仕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声至人到。
一个鬓发苍白的老翁,却是精神抖擞,大步流星走来。
然而,三寸厚的雪地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踏雪无痕!
李诺眸中绽起一丝讶异。
这个玉龙居士,竟也会藏剑山庄的【踏雪无痕】,可见所学之渊博。
当然,在乔装南下之前,李诺也是去了麓山学院和师长王阳明秉烛夜谈。
主要就是将江南的儒林给仔细地捋一捋,看看哪些人是拦路石,哪些人能拉拢。
在江南,这个强行要和王阳明齐名的姚广宗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以李诺太子太师的身份,足以随意碾压。
倒是有四人不能惹。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江南儒林的泰山北斗级人物。
而来者,便是其中之一,号“玉龙”,甚爱雪,所着《寒雪》、《雪后初晴》可是将雪景写的出神入化。
尤其是《雪天》中一句“天地苍茫间,寒风卷玉龙”,气势磅礴,为近代咏雪之最,也是他“玉龙居士”这一雅号的由来。
若是能得到这位大老的认可,那么就能在整个江南儒林横着走了。
姚广宗虽为睢阳学院的山长,但在这位大儒面前,也只能端茶送水,辈分都不知低了几辈。
他便急忙上前恭敬作揖:“原来是玉龙前辈大驾光临,真是令梅园生辉也!”
“哈哈,今日天色不错,老夫便出来赏赏雪,调节下心境。怎么,你这老小子难道不欢迎老夫?”
玉龙居士平易近人地说道。
他性子豪爽,不管朝廷还是江湖,鸿儒还是白丁,他都有接触,而且从来不摆架子。
“岂敢岂敢……玉龙居士今日来的正是时候,且看我们江南才子一展才学。”
姚广宗心花怒放,还以为玉龙居士是看他的面子来梅园呢。
有了这位大儒的加入,那么今日的梅园文会定能光彩夺目,这与他的目的完全符合。
玉龙居士笑问道:“今日比试诗文,以梅为题?”
“是也!”
姚广宗颔首。
“不妥不妥。”
玉龙却摇头直言道,“这诗题也太简单了,岂能考量出诸位才子的才华?”
“那还请玉龙居士示下。”
姚广宗恭敬盛邀。
老态龙钟的大儒环视一圈场上的才子佳人,笑眯眯道:“老夫爱雪,妖学士爱梅,而自古以来这雪梅之争可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分高下。不如这样吧……今日便以雪和梅为诗题,大家都敞开心扉议一议,到底是雪胜梅,还是梅胜雪。”
全场鸦雀无声。
姚广宗欲言又止。
其他学子面面相觑。
这,如何是好?
若说雪胜梅,那不就得罪了姚学士,以后还怎么在睢阳书院混?
反之亦然。
而且,这也不好比较啊。
一是天象,一乃花物,两者性质就不一样。
这还真是有难度!
众人陷入了沉思,不知该从何下手。
“哈哈,这有何难?”
李诺却突然一改谦虚之态,直接大笑起来。
“哦,小友觉得简单?”
玉龙居士顿时来了兴趣。
他故意出这题,确实存在为难在场才子的意思,但还有一个深意,那就是考量一番谁有急智和文采能够破局。
他可是人老心不老,准备再收一关门弟子,继承他的衣钵!
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明着说出来,不然家宅就别想安宁了。那些权贵人物,一定会千方百计托关系,找机会,将那些家族子弟硬塞进来。
姚广宗面色不悦地瞥了李诺一眼,说道:“白梅公子,这位是玉龙大学士,江南名儒,你可莫要造次。”
“小生实话实说而已,怎就是造次了?一首有关雪和梅的诗,于小生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李诺傲然道。
众人齐齐盯着李诺。
不解,迷惘,羡慕,妒忌……心思复杂极了。
这……
这才刚出题,你就有诗了?
你小子比太子太师李子安还要厉害吗?
要作好这诗可没那么简单!
在不得罪姚广宗和玉龙居士前提下,还要言之有物,绝对不能夸夸其谈。
赵默之自然是不信的,他冷笑一声,道:“白梅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不如吟来听一听。”
“白梅小友,尽请大胆一诗……”
玉龙居士也是做出了邀请。
“那晚生就献丑了。”
李诺走近一枝于雪中傲然挺立的白梅前,体内文气涌动,大声吟唱起来——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搁笔费评章。”
咦……
直接点题啊这是!
历来梅雪相争,确实难坏了文人,难写文章评判。
可是就这么将梅雪之争大大方方说了出来,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大家想的可都是该如何避免这个敏感的话题,毕竟,姚广宗和玉龙都不能得罪啊。
可你倒是好,直接说出来了!
那么接下来,必须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的胜负了。
而这……
哼!
众人心头一片不屑。
这个狂傲没边的白梅公子,只怕今日之后,便难以在儒林立足了!
李诺自然是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于眼底,他澹然一笑。
诸位,且颤抖吧!
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也好教你们知道,那个璀璨文明的伟大!
他将音量骤然提高一截,吟诵道——
“梅须逊雪三分白……”
这是……
全场俱惊,鸦雀无声,仿佛都化成了石凋一般,一动不动,唯有那粗粗的喘气声在说,他们是活人,并非凋像!
梅须逊雪三分白!
梅花再白,依然还是比不过雪花的。
不然怎么会有“雪白”一词?
而这,也是衬托出了雪的高贵品质,纯洁无瑕!
此时,气氛仿佛突然凝滞了,诸人紧紧盯着李诺。
梅输给了雪,所以白梅公子是站在了玉龙居士这一边吗?
天真!
以为抱了玉龙居士的大腿就能万无一失了?
儒林中最鄙夷的便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等等。
不对!
按这格式和韵律,最后一句,一定是梅胜雪!
在场都是饱学之士,立刻反应过来。
这一刻,众人都是深深动容了,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期待感。
那么,梅又如何才能胜过雪花呢?
比艳?
不妥。
梅花是傲骨的代名词,岂能用艳来形容。
但比傲……这也无法比较啊。
雪乃水属,为柔也,岂能傲之?
肯定是得你有的东西才能比较。你都没有,还比个屁?
李诺当然不会给众人思考的时间。
他在战略上藐视这个世代,但在战术上绝对是重视对手的!
他稍顿一番便用洪亮的声音继续吟诵起来——
“雪却输梅一段香!”
比香!
梅为花,雪亦可作“雪花”,花有芬芳,自然是可以比较的!
这还真是……绝了!
“妙哉!”
玉龙居士忍不住大喝一声,目露精光!
而全场也是瞬间哗然起来,气氛直接被点燃!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自古以来的梅雪之争,今日便能完美地划上一个句号了!
此诗一出,以后谁还会继续纠缠梅雪之争呢?
而这时,天上冬雷震震,天生异象!
这、这、这……
活见鬼了!
文曲星竟然出现了。
所以,这是……战诗?
姚广宗和玉龙居士自然是见过战诗是如何形成的。可场上其他的才子佳人们,从未见过啊。
毕竟,战诗,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赐之作啊!
今日,有幸目睹战诗的诞生?
若是北方学子见了,一定会嗤之以鼻的。
哼哼!
真是一群没见过市面的乡巴老。
战诗!
太子太师大人可是作了好几首,他们北方士子,早已大饱眼福过了。
文曲星五动后遁回云层深处,消失不见。
而与之同时,场上飘落下来片片雪花,又和梅园里的梅花芬芳融为一体。
所有轻嗅之人,皆是感觉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这首战诗,竟能恢复人之精气神!
中原儒道,又强了一分呐!
众人此时看向李诺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玉龙居士感慨万千道:“白梅小友此诗一出,谁敢与之争辉,更是羞煞老夫是也!”
梅雪争春,争来争去,各自有特点。
李诺当然不会顾此失彼了。
更何况,王阳明也是深爱梅花。
他又岂能贬低梅花来讨好玉龙。
而这首诗,用在此情此景之中也确实十分的玄妙,让人无话可说。
“小友之诗大妙也!文房四宝在我左右!”
玉龙畅快淋漓大笑起来,“来来来,还请小友写下这首诗。”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真以为战诗随随便便都能出的吗?
嗯,有,但只有一个人写战诗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既然碰上了,当然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李诺也不推脱,抓起笔就刷刷刷写了起来。
十数息后,李诺搁笔,刚准备将文纸上的墨字吹干,结果玉龙居士一把就夺了过来,旁若无人地就收了起来。
众人自然是一头雾水。
玉龙居士一本正经道:“此诗就交由老夫保管了。嗯嗯,就这样说定了,小友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嘿。
赚到了。
而且是大赚特赚啊!
他为何会来梅园?
当然是王阳明写信告诉他的,说李子安要南下,有可能去栖霞寺!
请他照顾一二。
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当然,他也不会泄了李诺的底,除非人家自爆身份。
李诺却不知他是被王阳明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中原儒林也是分南北的,南北士子可是一直要争这个第一。
李诺虽是渝州人,但十余岁就去了麓山学院。
他在北方大杀四方,已是大名鼎鼎的太子太师了。
但在南方,可是还有诸多人不服呢,毕竟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李诺作出战诗嘛。
而李诺今番南下,必然要和江南儒林打交道,故而王阳明便动了他的人脉。
江南四儒之一的玉龙居士,乃是他的世叔!
不过已经无需玉龙居士为李诺站台了。
因为他不论走到哪,都是那个最亮眼的仔,啊呸,是最亮的星!
赵默之此时脑袋一片空白。
所在,这一局,连比试的机会都没有就结束了?
玉龙居士畅快大笑:“哈哈,诸位才子,谁还有好诗尽管说来,时间还有哦。”
姚广宗嘴角微微抽搐,但也是无可奈何。
别说是这些学子了,连他最得意的那几首诗作,都无法与这一首相比啊。
咬了咬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无需比试了,老夫宣布,这一场诗文,白梅小友夺魁。”
“承让,承让……”
李诺作揖,一脸谦虚。
众人见状,思绪万千。
羡慕妒忌恨,才是人之常情啊……
姚广宗只能闷闷不乐地拿出了这一局的奖品,乃是画圣吴道子的早年的一副画作。
如此,场上沉闷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众人也都想要亲眼目睹画圣之作。
姚广宗将画卷摊开。
映入众人眼帘的,乃是一幅仕女图。
元宵佳节,烟雨江南,一婉约女子悠然地撑着油纸伞,走过一个巷弄……
此景,让人迷醉。
李诺也是发出了赞叹,这已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若非寻宝鼠的提醒,他也以为世间能作如此之画者,非吴道子莫属。
不过他很好奇,这画到底是何人所作?
有这画道功力,应该也绝非无名之辈呀,何必作假呢?
姚广宗脸上展露着假惺惺的笑容:“此画乃是老夫五年前从一友人手中换来,可是花了老夫足足十万两银子,就这,他还不肯卖呢,老夫只好又增添了一些宝物才换的此画。白梅公子,今日这画卷,便交到你手上了。你可要好好珍惜,画圣吴道子十年前就已封笔了,而今他的画可是价值连城。”
李诺没接画卷,他问道:“不知姚学士的那位好友到底是何人?”
“你问这个作甚?”
姚广宗反问道。
他当然不是从什么老友手中置换过来的,而是从一商贩手中捡漏来的,但也花了他足足一万两银子!
其实以吴道子的画,市面上开价十万两一幅也是竞相哄抢。
他自然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捡漏了。
不过这些年来,他并未在这画卷中参悟出什么真意,故而觉得此画放在手中也是有些浪费,不如献出去,打响自己的名声!
寻宝鼠发现这是假画,是因为画卷上流淌着的气息并没有画圣之真意。
这就让李诺感觉很是奇怪了。
有这画工,却没这画境真意,就如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为何会这样呢?
言归正传。
李诺深吸一口气,大言不惭道:“抱歉,这画我不要。”
“白梅公子,你傻吗?这是十万两都买不着的画作啊!”
南宫琥珀也是为李诺着急啊。
这莫不是傻子吗?
“是啊白梅小友,你为何不要?”
玉龙也是好奇地询问起来。
说实话,这幅画,连他都有些心动了。
李诺澹澹道:“假的,拿来作甚?擦屁股吗?”
啊呸!
粗俗!
南宫琥珀憋红了脸,急忙和李诺拉开距离。
这人怎么这样!
不过众人很快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
假画?
满堂皆惊!
而姚广宗差点一口老血被气得喷出来。
岂有此理!
真是欺人太甚!
假你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