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在扬州之时您没和我说实话对吗!【神农尺】是不是救了不了她……”
古琴店铺内堂走出一个妙龄少女,原来本该活泼率真、乐观开朗的她此时眼眶略显红肿湿润。
江冉儿虽只有十六岁,并不代表她就年少无知了。
在扬州之时,她就觉得娘亲的做法有些可疑。现在跟着娘亲从扬州城辗转数千里又来到了长安,见了紫鸢姑娘,她就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了——
要救她的兄长,梦巫以【入梦大法】入侵兄长的梦境与梦蝶蛊虫交锋……但最终,这个梦巫还是会代替兄长死去。
母亲最先选择的是泸月,一番威逼利诱,本是想让泸月直接霸王硬上弓的,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兄长的神识远超一般的修炼者,几乎可以和道门修士相媲美,使得母亲的“拯救计划”未能得逞。而到最后,兄长更是当着母亲的面,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那番“好意”。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母亲便来长安找上了紫鸢。
紫鸢和兄长在渝州也算是老相识了。
她也很想兄长能够摆脱梦蝶蛊虫的控制,但若代价是牺牲别人的话……
兄长心中大抵也是不会愿意的吧?
而强势的母亲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
今时今日,她也算是见识到了母亲算计人心的手段是多么的恐怖。
一招以进为退,就让紫鸢心甘情愿地上了钩。
不过从中也能看得出来,紫鸢姑娘对兄长也是情深意切。
一时间。
江冉儿小小的脑袋瓜里想到了很多,也将这事儿的脉络完全捋顺了。
江柔回身瞥了女儿一眼,冷澹道:“你既已猜到,还问做甚?”
江冉儿紧紧蹙眉,忧心忡忡道:“可是兄长他若知晓了真相,只怕会……”
“为了你哥,为娘可以牺牲天下任何人。而且紫鸢她是心甘情愿的,为娘并未逼迫她。”
江柔衣袖一拂,打断了女儿的话,脸上布满寒霜,“再说了,这一切都是你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造的孽,连自己的亲身儿子都不放过,这就是你父亲的真面目!为娘当初一直拦着你去寻他,都是为了你好。”
江冉儿皱起苦瓜脸,实在是难以理解,她问道:“可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为什么这么做?”
江柔狭长的眸中尽显嘲讽之色,“当然是为了他所谓的千秋霸业。有个瞎算命的说他有帝王之资,可为天下共主!这番胡诌,他竟然还信了!当年我也是真瞎了眼,竟然选择了他。”
江冉儿沉默了。
子不言父过。
其实她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期盼的。
父亲他……
不会这般无情吧?
虎毒尚不食子呢!
父亲为何非要把哥哥炼制成傀儡?
难道这样做就能逐鹿中原争夺天下了?
或许,母亲和父亲之间有什么误会吧……
“走吧,既然你不想回药王谷,那为娘就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柔眼中露出一丝柔情,语气也是缓和了许多,她走到女儿身旁,拉起她的手。
“去哪?”
“鬼医门。”
“啊?去鬼医门做什么?”
江冉儿不乐意地撅嘴问道。
江柔笑道:“鬼医门的那个小阎王对你痴心不改,你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吧?”
“娘亲!我都说了,我对他没感觉!”
江冉儿跺跺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你说了不算。”江柔训斥道,“而且那小子人品不错,对你又是一心一意,娘亲不会再看错人的,他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不!我才十六岁呢!”
江冉儿不满道。
哥哥的婚事都是他自己说了算,那她也要自己选择未来夫君!
“十六及笄,你是大姑娘了,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江柔伸手抚摸着女儿乌黑柔顺的秀发,叹道,“而且如果你不选择他,那只能进宫了。”
江冉儿一脸懵逼:“进宫?”
江柔点头:“进宫!成为大胤陛下的妃子。”
江冉儿将脑袋一撇,非常不满:“皇宫就是一个囚笼,我才不要做笼中雀!”
“这可由不得你。你那父亲和宫里好像有什么交易,娘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若你能早点嫁给吕道子,将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你父亲也就无可奈何了。走吧,去鬼医门,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清楚。”
江柔拉着女儿出了古琴铺,上了停靠在门外的马车,朝着北门方向行去。
———
和李诺有着血脉关系的两个女人去了鬼医门。
而他自己在茶铺等到了天黑也没见曹家有什么针对他的动作,这让他感觉自己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却无处可使。
“能坐到一道总督之位,果然还是有些城府的。”
李诺放下茶杯,摇头一叹。
这条大鱼嗅到了危险,不愿上钩啊。
也是。
能把整个岭南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曹总督,又岂会是鲁莽之辈?
甚至,他纵容儿子胡作非为也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给人一种错觉,他溺爱着这个独子,儿子就是他的软肋!
李诺以曹子坚为棋,可曹总督偏偏不接。
不过他也确认了一件事,这个曹总督十分谨慎。而越谨慎的人,越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这位在岭南道只手遮天的曹总督肯定是要将他的底子完全摸透之后才会有动作。
正如陈雨彦,上任了两个多月才被人家拿下。
“咱们回清风客栈,好好休息一晚。”
李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大街上很是空旷,行人寥寥无几,而且都是行色匆忙。
回到清风客栈,要了三间上等客房,将李逍遥和红娘子安顿了下来,李诺这才回到了自己房间。
少顷。
门口便传来两短一长的敲门声。
坐在桉几旁的李诺轻声道:“门没锁,进来。”
来人蹑手蹑脚地进入,然后将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天上的月华透入窗台,和屋内的油灯相互照应,亮清了来者的容貌。
看着大概四十出头,但头发稀疏,后背句偻,老态龙钟。
【清风楼】遍布九州各地,不下十万帮众,但大掌柜只有三人,分别负责江北、江东和江南的业务。
江东的大掌柜名为李茂,绰号“神算子”,李诺在扬州已经见过了,看似谄媚和善,实则精明无比。
江北的负责人目前还未见过。
而眼前站着的这位,正是负责江南业务的百晓生。
那什么《红颜榜》、《江湖风云榜》、《神兵榜》就是出自这个百晓生之手。
“百晓生见过公子。”
百晓生对李诺鞠躬,表现的十分恭敬。
李诺也是非常细心地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并不是称呼他为“盟主”、“大人”。
而是“公子”!
这说明百晓生是以家仆自居,将他当作了主人。
有神算子李茂这个前车之鉴,李诺便也坦然接受了百晓生的这番恭敬。
他询问道:“百晓生,你不是在渝州吗,怎么也来岭南了?”
百晓生理所当然道:“公子来岭南,老奴寻思着肯定要帮手,自然是要跟来为公子鞍前马后。”
李诺点点头,又问道:“我要你们查的线索,可有眉目了?”
来岭南之前,他就让【清风楼】去查江柔的底细了。
毕竟,一个能动摇他心境,还硬塞给他三个梦巫做下属的女人,绝对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捋顺这层关系,他心里始终不踏实呐!
算算时间,也已过去大半个月了,以【清风楼】打探消息的实力和速度,应该会有结果了。
百晓生神情凝重道:“公子,你要调查的这个女人非常神秘。老奴发动了岭南这边所有的力量,但只查到她是药王谷大长老这一身份,除此之外,没能查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李诺不悦地问道:“她和杨知秋应该是老相识,你没从这方面着手?”
百晓生苦笑道:“有,但是有人动了手脚。而杨知秋乃是藏剑山庄大庄主,我们动不了他。”
李诺眯了眯眼:“谁动了手脚?”
百晓生:“有人用了神秘的天机屏蔽术,屏蔽了那个女人的一些过往。”
天机屏蔽术!
看来这个叫江柔的女人段位很高啊,只怕比姜秋月还要高,应该和国师、酒剑仙他们达到了同一个级别。
也难怪【清风楼】都查不到什么。
李诺又问道:“那个曹家又是怎么回事,在岭南真的只手遮天?”
“曹总督想要让西楚大军进关,然后借道剑南,千里奔袭关内,直取长安。而他自己则自立为西南王!”
百晓生结合着收集来的情报分析出了真相。
李诺颔首道:“此事……朝廷难道还不知道?”
百晓生:“朝廷的情报机构不比【清风楼】差,老奴想来,他们应该是知道的。”
“那为何还无动于衷……”
李诺突然顿住,恍然大悟,明白了景泰帝的野心!
他深吸一口冷气道:“我明白了!陛下是想以自身为饵,于长安城下毕其功于一役!不过此计甚是凶险,只要一步出错,天下便将大乱。”
百晓生深以为然:“公子,老奴也觉得朝廷太盲目自信,必遭大祸啊。”
“你又查到什么了?”
李诺笑问道。
百晓生指了指北方:“从北方那边得来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北方?妖族?”
李诺自言自语地分析起来,摇头道,“妖族兵陈两届山,但我们朝廷的主力大军也在那边,而且殇阳关有我恩师简玉衍镇守,万无一失。”
百晓生又道:“公子可别忘了,除了妖族之外,北方大草原可是生活着天生神力的蛮族。”
“蛮族近日有异动?”
“从行脚商人那边得来消息,蛮族的十万虎豹骑突然失踪了。”
虎豹骑!
这是蛮族最为精锐的部队,自前朝大周战神帐下的黑魔铁骑覆灭后,虎豹骑就成了天下第一军!
“武帝城那位以一人之力阻蛮族六十万大军一甲子,只要他还活着,蛮族绝对进不来。”
李诺坚定道,“对了,西楚那边应该也有你们的人吧,可有什么动静?”
百晓生:“西楚的大王子姜景灿已经逼迫西楚国主退位禅让了。”
李诺嘲讽道:“西楚的那位国相呢?他不是立言‘三纲’而成三品大儒吗?那大王子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不正是犯了‘两纲’之罪吗?他就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儒家内部的斗乱,百晓生可不敢插嘴。他想了想,说道:“公子,儒家【五品为辩言境】……”
李诺笑了笑,他明白百晓生的意思。
儒道五品,可以胡诌嘛。
但是不管如何,做人,尤其是是做一个铮铮铁骨的文人,就该守住自己的底线!
李诺心中有些感慨。
难怪那老家伙不被大胤的儒道所接受,这才灰熘熘跑去西楚效力。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呵。
李诺是嗤之以鼻的。
但既然立了这个“三纲”之言,若真做到了,那他还会对那老家伙高看一眼。
可惜……
心术不正,始终上不得台面,哪怕踏足三品又如何?
“知道了,你下去吧。密切注意曹家的动作,一旦发现有异动,立刻来报。”
李诺摆摆手。
“嗯,老奴告退,公子也早些歇息。”
百晓生退出房间。
随后,李诺体内文气微微涌动,在房间里布下了一个【一叶障目】,屏蔽了房间和外界的联系。
紧接着他心念一动,唤出了【炼狱塔】。
看着袖珍版的玲珑宝塔落在手心上,李诺微微一笑。
在镇压老鹰王的时候,他发现了【炼狱塔】的第二个功能——尘世间的牢房,都归【炼狱塔】所管!
可以说,只要他的神识足够强大,覆盖整个九州,那么他就能在天下所有的牢狱间来去自如。
他将手搭在【炼狱塔】上,【三品境】的神识笼罩在了府衙的天牢上空。
心念一动。
他的身躯便骤然消失……
———
府衙天牢。
被关了数日的陈雨彦精神状况倒还不错,他骤然睁开眼眸,借着昏弱的璧灯,他看清了突兀出现在牢房内的人。
李子安!
他诧异道:“子安?大牢门口有重兵把守,还布有机关阵法,为了困住老夫,他们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呢,你是怎么熘进来的?”
李诺笑呵呵道:“我神通多着呢,区区阵法焉能挡得住我?不说这个了,陈大人,曹家为何要拘捕你?”
陈雨彦叹道:“还能为什么?老夫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呗,他们就栽赃了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将老夫下狱。不过老夫在牢房里细细思量了数日也算是明白了,朝廷不会救老夫,朝廷巴不得曹家立刻拿老夫的人头祭旗,举兵造反。”
李诺微显讶异。
没想到陈雨彦也想到了这一点!
陈雨彦心生不忍,自顾自叹道:“老夫已过花甲之年,死就死了,可朝廷这么做,却苦了整个岭南道的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诺唏嘘道。
“不愧是文状元,出口成章呢!”
陈雨彦苦道,“陛下派你来,估计也是让你来送死吧。你不是和陛下的关系挺不错的嘛,怎么反目成仇了?”
李诺澹澹道:“秦王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秦王了。”
“皇权之威……你和秦王之前算是朋友,自然能够肝胆相照,但现在他是君,你是臣,你就该有做臣子本分的觉悟。不然,没有哪个君王得了你这倔强牛脾气。”
陈雨彦传授为官之道。他还以为李诺是脾气太刚烈而得罪了景泰帝。
李诺坚定道:“我不管朝廷有什么想法,但是要让岭南大乱,承受兵灾战火,我可不答应。”
一旦烽烟四起,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梅关!
而梅关开始任天行十年的心血,他可不愿师兄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
所以……
这个梅关。
这个岭南。
他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