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得这般入迷,还是没能将他忘记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另外一处阁楼上响起。
此处园林布局乃是一溪湖环绕,九曲十八弯,南北两座四层高的亭台楼阁对望。
北面那座楼阁被一群待字闺中恨嫁的大家闺秀们占据,落落大方地眸望着下面这群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儒生学子,期待着其间最为出色的那位能成为自己未来如意郎君。
南边这座楼阁上也是女人的主场,不过人数比之北楼要少了一大截,但她们的身份地位却高贵了许多。
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不外乎如是。
阁楼顶层,唯有一流世家的女子方可进入。
秦家大小姐秦怡霜和崔家大小姐崔婉婉这两个身段妙曼的女子便伫立在飞宇阁楼的窗台前,倚着金丝楠木凋制的栏杆,巡望着下方。
说话的是秦怡霜。
黛眉如画,眸绽秋波,绛唇如樱,可也不知为何,这张绝色的容颜上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澹澹的哀伤。
反倒是和李诺解除了婚约关系的崔婉婉,即便再次见到了当初的心上人,脸上神色也是平静如常。
被闺蜜秦如霜这么打趣一番,她轻启檀口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这段感情我也是放下了。倒是你,听说在秦老爷子九十大寿的寿宴上,会当众宣布你和北月公子的婚事?你都准备好了吗?”
谁说闺蜜之间不能背刺?
这话,简直就是在秦怡霜的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了一大把浓盐——这疼的,快撕心裂肺了。
秦怡霜面露一丝苦楚,感叹道:“婉婉你说我们女人为何就这么命苦?为何都要为家族的利益而做出牺牲?平日里,那些长辈、兄长,都会疼我们,爱我们,可一旦触及到家族利益,他们就会露出另外一副嘴脸,仿佛我们不按他们的要求去做,那就是不孝!”
身在福中不知福。
名门世族,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座围城,外边的女人恨不得爬狗洞也要爬进来,而里面的女人,却想要自由。
经过悔婚风波后的崔婉婉变得成熟了许多,也看开了许多。
她嘴角往上一扬,流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嘲笑好姐妹秦怡霜,还是嘲笑自己。
她道:“我们身来就是贵族,我们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家族提供的。若没有家族的庇佑,也许我们比对面那些女子都不如。甚至十六及笄之后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呢!山珠海味,绫罗绸缎,儒道诗词……这些平日里只觉得很平常的东西,只怕我们穷极一生也将无法触到吧?”
秦怡霜眉间凝聚一丝苦楚:“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豁达了。可我这心里还是忘不了他呀。如若我就这般嫁到北月家,总感觉对北月飞槐有些不公平。”
嫁给一个男人,心中却惦记着另一个男人。
这确实有些“婊”……
但若这个男人,心中也惦记着另外一个女人,那这就相当之公平了。
绝配!
对吧,北月飞槐?
崔婉婉揶揄道:“这你可要小心了哦。北月可是第一世家,北月飞槐又是嫡系继承人,你与他成亲之后若还惦记着那个人,只怕你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秦怡霜愁怨道:“唉,都怪那个男人,太过绝情了。”
其实秦怡霜和慧觉和尚之间的爱情往事也只是发乎情止于礼。而且知晓此事的外人,也就她的亲妹妹秦小楼和闺蜜崔婉婉。
然而秦怡霜却不知道,她情窦初开对慧觉的那份爱,却让不知情为何物的慧觉佛心破裂。
好在慧觉拥有大毅力,硬生生抗了过来。十五年的苦行云游历练下,终于重塑佛心,重回佛道。
崔婉婉笑问道:“不过说起来,你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他吗?他虽云游天下,但每年还会回到相国寺,你找个借口去相国寺上香,见见他也不是难事吧?当年的你还是生涩的青果,现在的你可是熟透的蜜桃了。我相信,以你的姿容和才情,一定能让他弃佛还俗。”
秦怡霜摇头苦笑:“你真当我没有找过他吗?可他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也许他还在责怪我扰乱他修行吧。对了,半个月前我那小妹还说在皇陵见过他呢,好像是子安找他帮忙来着。”
“怎么什么事都能和李子安扯上关系。”
崔婉婉黛眉微凝。
其实她已经尽量和李诺不产生交集了。可不知为何,耳边总会传来有关他的事迹。
今日这个文会,是秦怡霜硬拉着她来的,说终日呆在闺中会憋出病来,正好趁此机会出来散散心,没准还能碰上有眼缘之人。
以己度人,秦怡霜总觉得自己这个好闺蜜口是心非。
一份真挚的爱情,哪有说忘就能忘的?
不然她也不会被情爱折磨了十五年。
她说道:“是啊,你看,李诺和西楚的士子对上了,一会的谈诗论赋,你觉得谁能赢?”
崔婉婉眸光清澈,话语坚定:“自然是李子安赢。”
秦怡霜微抬眼帘:“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呀。不过他都弃文从武一年多了,文气无法储存,那这文采诗情只怕也已消散完了吧?你的李郎,应该是才尽了。”
崔婉婉努起红唇:“拭目以待!”
……
湖亭。
被两女讨论着的李诺眸光直视着西楚的这位状元郎。
而四周众人也都很快明白了李诺的意思。
他们西楚这边想要挑战大胤的前状元郎,探花和榜眼都不够格,唯有他们这位被文庙认可的状元才有资格。
“姜兄!你可要为咱们大楚国出口气啊!”
“姜兄降生时可是有文曲星落下星辉祝福,姜兄之才华无与伦比,便让大胤所有士子好好看看,咱们大西楚的儒学,绝对不比他们差!”
西楚士子义愤填膺。只要他们的状元赢了大胤的状元,那可就有谈资了。
被人架着火烤,这位西楚状元郎终于开口了:“不愧是大胤的状元郎,哪怕弃文从武了,却还是能巧舌如黄。”
李诺微微眯眼。
以他大宗师级的感知力,并没有听出这声音有什么异样。
这确实是个男音!
他继续试探道:“四王子,听闻你与秋月公主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
姜景泽面无表情道:“她是本王皇姐。”
李诺点点头,笑道:“西楚果然是人杰地灵。对了,我听华安兄说你们是今天才进的城?你应该还没有去皇宫见过她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西楚,姜秋月是女神转世,受所有人爱戴敬仰。
但在大胤朝,只不过是一个皇帝打入冷宫的女人。
彼之珍宝,吾之草芥。
西楚士子纷纷握紧了拳头,怒目而视。只要他们的四王子姜景泽一声令下,他们一定会前仆后继,奋勇上前,与李诺决一生死!
姜景泽这时却笑了起来:“这就不牢你挂心了。等你们大胤天子封禅归来,本王子会向你们天子提出此事。对了,本王子还准备好了一件宝贝,以此向天子换回本王的皇姐。”
“看来你这件宝贝的份量很重啊。”
即便是废妃,那也是皇帝的“私产”,可不是你说换就能换的。皇帝不要面子的?
更何况皇帝坐拥天下,什么宝贝能让他不顾礼仪答应此事?
姜景泽成竹在胸道:“到时便知。”
李诺嘴角挂起一个玩味笑容:“陛下还要数日才回长安。我有御赐金牌可随意出入皇宫,不如带你去见一见你的皇姐?”
说着,李诺便伸手向着姜景泽的手腕抓去。
“难道这便是你们大胤的待客之道?”
姜景泽并没有反抗,让李诺随意抓住了手腕,只是面容上微显怒意。
李诺立刻放开了手,笑哈哈道:“抱歉,抱歉,我是一个粗人,有点操之过急了,四王子千万别介意哈。哟,怎么衣襟上还沾了一些草屑,我帮你拍掉。”
抓手还不够,这次玩的更大了!他故意伸手往姜景泽胸膛拍去。目的嘛也简单,用手亲自丈量确认一下,这是真还是假。
姜景泽并没有躲避,他只是冷冷笑道:“那本王子可要多谢大胤状元郎的援助之手了!”
华安也是看不下去了,面色不悦道:“子安,无论如何现在西楚和咱们大胤并非敌对关系,你确实有点太过分了!”
“见谅见谅,我习武之后也不知怎的,这性子变得愈发直爽,有话藏不住,有事也藏不住。”
李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呵呵道。
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李诺这番举止确实是有辱斯文。不过,谁叫他顶着一个粗鄙武夫的名头呢。
“哼,希望你好自为之。”
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华安不满归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李诺又拍拍肚子说道:“华兄,这天色将晚,文宴何时开始呀?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其实这会儿他的内心很是诧异。
难道之前的猜测都要全部推翻?
易容,那也只是易容,并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身体构造。
他刚才借机摸了一下,人家的手没问题,人家的胸口……咳咳,确实与男子的无异。
这如果真要作假的话,那就只能……割了,假戏真做,但这代价也太大了。
他对姜秋月的身材可是记忆犹深。同样是公主,但与庆阳这个平胸公主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华安抬首看了看夕阳落尽的余晖,便道:“差不多了,你去那边坐好吧。”
顺着华安所指方向看去,李诺便见到了那些面熟的师弟们。
他点点头,走了过去,靠着九曲十八弯的湖边坐下。
麓山的这些师弟们立刻围了上来,神采奕奕道:“子安兄,今天可要靠你了!”
“嘿嘿,李兄发现没有,这南北两座楼上可都有大家闺秀们在看着咱们呢。”
“所以这一次咱们可都要好好表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诺早就有了冠绝天下的美娇娘,自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没好气地训斥道:“没几个月就要秋闱了,你们不好好在学院呆着,怎还来参加这种文宴?只要考取功名,还怕没有小娘子投怀送抱?”
“子安别生气,实乃是国子监发出的挑战,咱们身为麓山学子哪能认怂?这不,我们就都来了嘛!”
被教训的学子们面色讪讪道。
李诺当然也不是真的生气。
他点头道:“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拿出真本事来,不管对方是国子监士子,还是妖族或者西楚,都通通打趴下,不用给我面子!”
不配拥有姓名的学子甲扭捏道:“动武?这不太好吧?”
学子乙:“猪脑袋吗?子安的意识是用嘴巴将他们干趴下。”
“可我还没磨出【唇枪舌剑】呢,这可如何是好?”
“朽木不可凋也!你不会用口水喷吗?你不是想进御史台吗?听说朝堂上那些御史逮住一个大官就用口水开喷!”
“好有道理!”
噗嗤——
崔立言终于装不下去了,将书卷一丢,乐呵道:“子安,麓山学院从你之后,就没一个成器的。连江南的卢枝山都能轻易吊打他们。你可能还不知道,之前我们也是办了好几场小文会,结果都被国子监那群家伙骑脸了。师长们都说啊,近年来麓山的文气都被你一个人吸干净了。”
一根筋的学子甲斧正道:“崔兄太过谦逊了。师长们可都说了,麓山才有一石,李子安独占九斗,崔兄知耻而后勇,占得一斗,其余人共分一斗。”
李诺嘴角微微抽搐。
这话当然是戏言,但听到耳里,总是显得有些古怪。
其他学子们也都是纷纷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李诺说道:“你们文心不够凝练,输了也是正常。秋闱之前,还有一场文心湖垂钓的机会,到时候我帮你们炸几条文心鱼吧。”
“嘿嘿,那我们就谢过子安师兄了!”
众人欣喜。
这时。
一只只燃烧着烈焰的火凤凰飞来,栖在了湖边的梧桐树上,将整个林园湖泊照亮的如白昼一般。
文会开始了。
这神通,乃是儒道战诗,名叫《凤栖梧桐》。原本是在天黑作战时照明所用,后来则被“移植”到了露天晚宴上。这也算是歌舞升平的一种消遣吧。
李诺看了也只是摇摇头。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有唱后庭花。
儒士不也是如此吗?
举办文宴,难道真是为了相互切磋文道,提升自身?
还不是想要装逼,人前显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