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参与人丹的炼制?”
李诺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大急:“人丹?不不不,我没有炼制人丹!我只是饲养人鱬而已,李子安,你可休要污蔑我!”
饲养人鱬并不是什么多大的罪过,而且她用的“饲料”又不是活人心肝,故而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但血祭炼制人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一旦承认,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李诺漠然颔首。
以太平公主的心智手段,她确实没能耐参与炼制人丹一桉中来。
沉思良久。
李诺呼出一口浊气。
人丹到底还有什么神奇的效果,他确实想不出来。也不钻这个牛角尖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真相总归是要浮出水面的。
倒是这个太平公主,又该如何处置?
她指示人鱬刺杀秦王,那也只是未遂,总的来说,应该是罪不至死。
而且,太平公主修为平平,哪怕将其镇杀在【炼狱塔】中,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不管了。
还是交给秦王去处置吧。
流放岭南也好,剥夺公主称号也罢,司法流程一走,太平公主下半辈子只怕也不太平了。
就在他准备将太平公主带回刑部天牢时,忽然心有所感,他立刻退出了【炼狱塔】。
便见穿着九品官袍的王六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官服虽不错,但人的气质还跟不上啊,颇有沐猴而冠的感觉。
李诺微显不悦,他可是亲口吩咐过王六,让其在大牢外好好把守,非大事莫入。
“这般急躁进来所为何事?”
李诺询问道。
王六子吞了吞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人,不好了!公主府出大事了!”
“公主府怎么了?”
李诺皱眉道。
王六子惊恐道:“刚接到消息,整个公主府一片火海,府邸上下宫女太监包括司丞合计五十八人全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李诺大感震惊!
幕后黑手出手了,就像当初的妙真和尚被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一样。
不过这速度比他预料得快多了!
而且这一次的手段更加毒辣,居然直接将公主府燃成了灰尽,连宫女太监都不放过。
“长安府衙那边怎么说?”
李诺快速问道。
王六子回道:“幸亏有几位留守的大人反应快,亲自从皇宫龙井运水扑灭了火势。”
“用皇宫龙井之水扑灭?难道是天火?”
李诺惊讶道。
天火乃是这个世界特有的自然灾害之一。
“八九不离十了,不然火势没有这么恐怖。不过具体详情还需要进一步查验,只是陛下不在长安,没人能上占星台,那群神秘的天机道修士可不听秦王的。”
王六回答道。
“嗯,你先下去吧。让马汉他们都回来吧,公主府的事情就此打住,不用继续盯着了。”
李诺摆摆手让王六退下。
至于另外三位马仔也要尽快召回,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独自一人杵在牢房内,李诺仔细捋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显然,幕后黑手知道他查到了公主府上的人鱬,故而要将证据全部毁掉,那么一场“天火”把公主府燃成灰尽就再好不过了。
天火,沾之必燃,可焚尽天下万物,唯有皇宫中受到日月精华洗礼的龙井水能将之浇灭。
“既然要将所有人灭口,那么太平公主……”
想到此处,李诺运转内力,放开感知力,仔细查看牢房的每一处角落。
在见微知着的感知下,他果然发现了一丝异样气息残留在此牢里。
除了他之外,有人进过此牢!这就足以说明幕后黑手是想将太平公主也一并灭口!
好歹毒。
这可是景顺一母同胞的嫡亲皇妹!
好在他拥有【炼狱塔】这种天阶至宝,阴差阳错下将太平给转移了进去。
“先帝文宗,你果然还活着啊!”李诺喃喃低语道,“自古皇家最无情,古人不欺我也!你果然够狠辣,连自己的女儿都要灭口。不过你为什么要活在暗处?”
能拥有这种逆天手段的绝对就是文宗无疑。
他既然活着,而且还在长安,那又会藏身在何处呢?
李诺皱眉凝思。
忽然间,脑海里的迷雾散去,呈豁然开朗之色。
皇宫!
除了皇宫还能藏在哪?
灯下黑呢!
皇宫足够大,而且文宗对皇宫的熟悉程度无人能及。甚至在皇宫里,他还有心腹太监或者宫女帮着做事。
诡道!
李诺脑海中又蹦出这两个字。
唯有阳根残缺者,方可修炼诡道。
皇宫里,多的是太监啊……
一定是了!
当初妙真和尚能被杀死,除了诡道的秘术和巫族的入梦这样的诡异手段之外,他真想不到别的法子。
李诺面色愈来愈浓重。
只怕文宗完全掌控了皇宫,景顺帝根本是被蒙在鼓里呢。
李诺的推测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了。
……
掖庭宫。
某个腐朽衰败的房间里。
“如何了?”
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吱嘎吱嘎刺耳噪音的破床上,垂垂老矣的文宗轻声问道。
边上。
一个和暗卫首领大太监长相一模一样,但给人感觉要温和许多的老太监回道:“启奏陛下,太平公主府已被完全烧毁,不过老奴去了天牢却不见太平公主的身影。”
“李子安把她藏起来了?”
文宗并不觉得惊讶。
老太监困惑道:“说来也是奇怪,老奴分明能感受到太平公主的气息,并未出天牢,可老奴仔细找过多遍,却未发现公主的踪影。”
文宗道:“李子安虽弃文从武,但想来还有些特殊的儒道神通吧。也罢,公主府里的所有证据都被摧毁,外边只剩太平一人也翻不起浪花来。”
老太监:“就怕公主会将陛下供出来。”
文宗不屑笑道:“供出又如何?朕只是给太平托梦,她又未见过朕。李子安还查不到朕的头上来,哪怕查到了,他也没机会将真相告知天下了。”
老太监深以为然:“算算时间,景顺此时应该登上泰山了,只要封禅结束,国运定会发生变化,陛下便可以夺舍秦王了。”
文宗目露精芒:“成败在此一举,你下去亲自盯着秦王,这几日,他不能受任何伤害。”
“老奴遵命。”
老太监恭敬地退出去。他的面容也是随之发生了变化,在踏出宫殿的霎那间,他变成了司礼监执笔太监的模样。
外人戏称为“内相”。
没人知道,暗卫大太监其实和司礼监执笔太监是同一个人。
当然,这同一个人是需要打一个引号,有点类似于妖族的“身外化身”。
暗卫大太监这会儿可是潜在景顺帝的影子中“保护”着景顺帝,而司礼监执笔太监则留下来帮监国的秦王处理政务。
不过文宗和老太监根本想不到,就在三丈外的冷宫里,通过一道墙壁缝隙的“姜秋月”亲眼目睹了老太监从破败的矮墙内走出。
“这老太监真是奇怪,老来掖庭宫干嘛?难道私会某个宫女?”
“姜秋月”恶意揣测了一番。
“不过真是无聊啊,都没人来找我玩。也不知李子安怎样了,找我一次就不来了,亏我还好心将那些辛秘告诉他,好气啊!”
“姜秋月”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显得无精打采,又叹了叹气,“唉,不知公主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都一年多了,虽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些,但我也好想回西楚呢。”
没人发现,自言自语的“姜秋月”身后挂着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正晃来晃去。
作为西楚公主姜秋月的替身,这个狐妖女代替姜秋月受了一年多的罪,这忠诚度确实没话讲。
……
麓山书院。
当今天下儒道第一人,【二品万法不侵境】的李岐依然闭关未出。
书院前堂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声音如春风般悦耳,竟让四周花开,更是引来诸多鸟儿。
后山圣人亭中,简玉衍和王阳明这两大儒又在对弈。
“老简,你真打算袖手旁观?”
王阳明落下一枚黑子,不解问道。
简玉衍白子跟进,堵住王阳明的去路:“为何这么问?”
王阳明紧紧盯着简玉衍的眼睛:“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回来,便是子安的死期,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简玉衍摇头道:“陛下杀不了子安。”
王阳明好奇问道:“你又偷偷布下了什么招数?”
“你觉得山长会让一个文气入骨的儒道天才死在人类帝王手上,这岂不是贻笑大方?”
简玉衍笑道。
王阳明皱眉:“话虽如此……可老夫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凶险。山长,可是在闭关呢。”
简玉衍成竹在胸道:“在长安,没人能杀得了子安。”
王阳明撇嘴,没好气道:“你倒是自信。也罢,子安是你的得意弟子,你自己都不在意,我还担心个屁。”
简玉衍:“粗俗。”
王阳明胡子一挑,乐呵道:“老夫乡野粗人一个,你待如何?倒是那个华安,你可要留意一些。双安俊才,可不止李子安一人啊。老夫听说,华安闭门苦读有所得也,他可是很想和李子安分出个高低呢。”
简玉衍摇了摇头:“小辈之间的较量,老夫岂能掺和?子安若真输给华安,老夫亦无话可说,圣庙文气给华安便是。”
王阳明阴阳怪气道:“你心胸倒是宽阔,可不见得有些人和你一样啊。”
“那老小子敢玩阴的,老夫定叫他知晓花儿为何这般红艳!”
简玉衍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哈哈哈,就怕你打不过人家啊。”
王阳明幸灾乐祸起来。
“哼!我会怕他?不下了不下了,我出去走走,七日后再回来。”
简玉衍丢下棋子便站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一盘,他自然是要输的。
心神不宁,又如何会是棋力和他不分伯仲的王阳明的对手?
“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不在长安呆着护着子安?万一子安他……哦,我明白了。你去吧,老夫照看子安便是。”
王阳明恍然大悟。
每年的这个时候,简玉衍都会去那衣冠冢拜祭他那心爱的女人。
当然,和简玉衍争斗了半辈子的杜晏大学士也会前往。
而这个时候,两人便会非常默契地休战,甚至还会酩酊大醉。
不过今年的衣冠冢,却出现了第三人。
从年轻气盛到年过半百,这四十年的恩恩怨怨,也差不多是要解决了。不然,还真带到棺材里?
怀着必死信念面对崔无悔,终解开心结的黄九剑用尽仅剩的些许真气御空飞行,勉勉强强穿过了长安城,飞落至了一个小村落。
此地有一个山头,从春初到夏末,漫山遍野都会开满桃花,直至秋风骤起,才会凋零。
故而此村名曰桃花村。
杜晏大学士一生钟爱桃花,更是自诩“桃源居士”,便是从这个桃花村开始的。
四十多年前,桃花村桃花山,那匆匆一瞥,就惊艳了他的人生。
山径蜿蜒而上,越过小溪,穿过石涧,来到了山头某一处盛开的桃花林。
掀开可爱深红爱浅红的桃花丛,便能看见底下是一座衣冠冢。石碑上刻着“崔云云之墓”五个大字,不过石碑底下并无立碑人的姓名。
这时,桃花漫天纷飞,宛若花海涌来,将整座山头吞没了一样。
桃林中,两个身穿一白一青儒衫的老者正在用【唇枪舌剑】战斗。两人对【唇枪舌剑】的领悟绝对是炉火纯青一级的,不论战斗如何激烈,居然都没伤到附近的桃树。
不过这战斗只持续了一刻钟便结束了。
两人又【无中生有】出酒坛子,寂寞对饮,没一会儿,两个酒坛子就见了底。
两人稍显醉意,不过却继续斗酒。
从早上到天黑,地上已空了数十个酒坛子,可这两人还是倔犟地斗酒,没一人愿意认输。
无关酒力。
这是两人的意气之争。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嗝……你那门生确实是大才也!”
青衫大儒自然便是桃源居士杜晏,他抱着酒坛子,醉意朦胧,心如刀割。
简玉衍反驳道:“哼!这是你个老匹夫一厢情愿,云云她喜欢的分明是秋菊!”
“明明是桃花!”
“是菊花!”
……
月华初上。
两个大儒却似孩童一般争吵不休。
然而一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从月影下走来,让这两人瞬间酒醒了大半。
“哈哈哈,尔等错也!非桃非菊,云云喜欢的其实是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