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割据小磨山岛后,困扰杨成德的主要是两个问题,一个就是没有陆商供货,一个就是没有陆地供给粮食。
他亲自毁掉杨家的同时,也毁掉了供货渠道。
而张贺明显不能拉动太多的陆商,所以其能走私到日本的商品,飞速的锐减。
销赃一事上,张贺能找到的门路,也大不如以前的杨家,收益可谓是大打折扣。
唯一的好处就是,张贺愿意帮忙,杨成德可以找到一个渠道来输入粮食。
否则的话,他守着银子,只能高价去其他海盗手里买粮。
按照两人的打算,今后他们就是一明一暗。以张贺在明面上,作为杨成德的销赃窝和陆上的据点。
而在见识过东蕃的皮毛后,杨成德大喜过望,他一直在找开源的办法,不成想反而是伤他最深的短毛大王,给他把路子送了过来!
且他浸淫商场多年,在确认皮毛生意大有可为后,更是察觉到了皮毛这一桩生意,能带来的收益不止于银钱!
“皮毛生意若是起来了,咱们或可借此,来交好宁波各大豪商!”杨成德按耐不住喜悦道:“只要交好一两个豪商,陆上供货的路子松了松口,那么咱们满盘皆活!”
“你说的在理!”张贺也颇为赞同:“皮毛生意,我们单独做,不见得能赚得最多,可若是拉上一两个豪商,那南直隶、苏杭,什么地方不能卖去?”
“不止如此!”杨成德激动的站了起来,走了走后说:“皮毛生意一做起来,今后同东蕃那边,便更是紧密,只要时机成熟,未必不能弄来几门大炮!”
张贺一笑道:“届时只要钱粮足够,你可以再招兵买马,就算是把双屿打下来,也是可能!”
杨成德拍手赞道:“好!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让我受了这么多罪,多少还是怜惜了我一二!”
“只是这短毛的三个条件中,造船工匠倒是有些棘手!”
“短毛晓得个卵子的造船,弄一些木匠,再搭几个造船的,不就能糊弄过去了?”
张贺想了想,点头道:“甚好!生铁咱们可以往绍兴府购置,短毛要多少有多少!至于人丁的话……”
说着他就望向了杨成德,两人眼神中的意思,都是不言而喻。
对于海盗来说,要劫掠财物或许很难,但是要劫掠人口,那不过是上岸一趟的事!
“只是树大招风,我现在是陈哒哪麾下,所以事情还得办的隐蔽一些!”
“这是自然!”张贺思忖后道:“不妨仅由我出面,来操持皮毛生意,而我用皮毛,再去同豪商们换购生丝绸缎,届时你再从我这拿货,买去日本!”
杨成德点头赞同道:“你也不可过于招摇,不如一开始,找个大树先倚靠一二!”
“找谁?”
“杨守随!”
张贺一惊道:“为何找他,按理说杨氏族长,此刻不该是恨透你了吗?”
杨成德挥袖冷笑道:“恨我?我那个老爹还没这个分量,能让前工部尚书高看一眼!你放心,大户人家的腌臜事都不少。
他杨守随当官时,杨氏扶摇直上,现在生意虽做的极大,可怎奈家中各房开支也大!何况杨守随致仕后,杨氏的生意,可一年都不如一年!”
“这么说的话,倒是杨守随最合适!既能掩人耳目,又有个前工部尚书的名头!加之……外人定想不到,你我有勾连!”
杨成德点了点头:“你也不必直接同杨守随去谈,他的几个儿子,可都孝顺的很!尤其是那个小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若是有门大买卖砸中他,怕是随便哄一哄就上道了!”
张贺想了想,一笑道:“若一切顺利,咱们干一年,胜过之前干十年!”
“嗯嗯,只是唯一需要忌惮的,就是那个短毛!”杨成德拧着眉道:“所以断不能让他知道,你我还有关联!否则的话,这短毛要是记仇,肯定会为难咱们!”
“说的对!还有就是宁波府平白多了许多皮毛,其余豪商定会起疑,所以每次去东蕃,海上你得盯着!”
“这是自然!”杨成德自得道:“还有这铁锅和所谓的脱粒机,我察看之后,发觉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如何说?”
“东蕃产的铁锅,我见过了,三种规格,报价比大明的要低!若是运去日本,获利何止十倍?至于这脱粒机,苏湖如此多的大地主,定是会垂涎不已!”
张贺两眼放光道:“如此说来,东蕃路子一开,咱们单单吃这几笔生意,就足够了!”
杨成德笑了笑,猛的叹道:“这东蕃之地,本该是我的伤心之地,可时来运转,此地却成了你我的福地!人生际遇,谁又说的准呢?”
张贺听罢,也是哈哈一笑。
两人当下就做出决断,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打通东蕃的路子上。
第二日,张贺便启程回了宁波府,而杨成德也清点人马,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上岸劫掠一番。
…………
…………
为了讨个好兆头,作为福建佬的宋家,今年第一次发船到东蕃可以说是很隆重。
不仅船上放置了妈祖像,还红带飘飘,沿线不断投放贡品,以祭奠海中的各方神仙。
大船上,刘承允佝偻着身子,他方才亲眼目睹了一场海面上的厮杀,两艘小渔船,在一轮箭矢下,再无半点生机。
“民生维艰,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忍住头晕脑胀,慢慢的爬到了一个小孩子身边说:“襄伢子,你撑住喽!等到了东蕃,就没有管得了咱们了!”
被叫做襄伢子的小孩,呆呆的点了点头,有些虚弱道:“爹,咱们为什么要跑去东蕃?”
刘承允叹息道:“爹得罪了苟大户,不跑就没命了!”
“爹不是童生吗?是读书人,您的那些县学里的同学老师,怎就不帮你?”
刘承允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们帮不上忙!”
襄伢子诺诺的点了点头,脸上透露出了带着少年郎的不舍。
他家原本就匠户,明代户籍虽有良贱之分,但除了乐户和奴籍以外,其余匠户和军户的儿子都可科考!
而他爹刘承允就考上童生,又一直渴望考上个秀才。
结果耗费不少钱财,却一连十几年都没有中个秀才,把本来还算过得去的家业,彻底给败了。
加上刘承允的老娘、老爹、老婆、小女儿,在五年内接连去世,更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这让刘承允不得不拿起祖宗的手艺,在一家造船厂做工过活!
偏偏祸不单行,不知那个缺德的,说刘承允家的祖坟地里,有一个风水宝穴。
恰巧县里的苟大户死了亲爹,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强取豪夺。
这让刘承允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贱卖了祖坟地,还不得不给历代先祖迁坟,以便给苟家挪地方,可谓是丢人丢大发了!
但世事无常,苟大户他爹下葬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苟大户家的小儿子就害了急病去了。
那个风水先生怕惹祸上身,故意诬陷,说是刘承允为了报复,刻意毁了那块地的风水!
苟大户一怒之下,将刘家父子狠狠的毒打了一顿,又逼着刘承允签下了一百两银子的欠条。
说是三个月后拿不出一百两,就让他儿子陪葬。
刘承允无奈之下,只得连夜逃跑,先是混进了灾民中,靠着能写字记账,在灾民棚的米店里,谋了个活计。
又听闻宋家在招募造船工匠赴东蕃,害怕苟大户再找上门的他,毅然决然的准备逃到东蕃。
刘承允觉得自个真倒霉!
同时又隐隐觉得世道不公,万一当年他中了秀才,那苟大户敢这么欺负他?
……
父子两就这样依偎着,伴随着船只的摇晃,难受的闭着眼睛。
等到船只终于变缓后,萧树生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船只已经到了一个小港口。
只听得管事的人大喊了一声,船上的灾民就一个一个的往下走去。
刘承允牵着儿子,也缓缓走下了甲板,脚刚一落地,就忍不住的腿软,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
等适应一会后,他才发现四周有着不少短发黥面之人。
他心中惊呼:“这是到了何等蛮夷之地!”
可没等他惊讶多久,他就被催促着往前走,然后一个大嗓门的女子,就扯着嗓子在喊:“归化剃头,吃穿不愁!”
刘承允心中一惊,再看前边的灾民,已经被一个蛮婆子,粗暴的剃去头发,还顺带把他的衣服给脱了!
“伤风败俗!蛮夷习性!”刘承允心中怒骂!
等轮到他时,他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掷地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损毁!尔等东蕃人,就是这般把人当牲口对待的吗?我不剃头!圣人有言……”
何二婶懵逼的看着这个男子摇头晃脑,看了一会后,他打了个招呼,立马就有个蛮兵拿着刀走上前去。
刘承允被刀架在脖子上,虽停下了圣人之言,可脸上依旧是一脸正气!
何二婶笑着问道:“念过书?”
“念过!”刘承允傲气道!
“那这个我来剃!”何二婶撸起袖子,接过剃刀就开始给刘承允剃头。
刘承允刚想反抗,几个蛮兵就将其压得死死的,他奋力谩骂,可转眼就发现,他的儿子已经剃头洗澡,正眼巴巴的望着肉汤咽口水。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刘承允两行热泪滚了出来。
等剃干净头后,他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何二婶如何拿捏讥笑,他都像个死人一样,一言不发!
若非有个儿子还在,他很想一根绳子随了头发而去。
“你这个酸子!不就剃个头吗?剃了头可就吃穿不愁,咱东蕃不像你们明国,衣冠楚楚却饿殍遍野!”何二婶一边讥讽,一边给了刘承允一碗肉汤。
刘承允接过喝了口后,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在疾呼:“这肉汤烧制的极好,又鲜美又浓香!”
一边又挣扎:“蛮夷粗鄙,要我改换大明衣冠,绝无可能!若非小儿年幼,今日断然以身卫道!”
见他吃的开心,何二婶高兴道:“你看看,人不就是吃喝大事嘛!拿着这块竹牌,挂在脖子上,这是有优待的!”
刘承允看了看这块竹牌,上边写着一些符号,他看不懂,不过背面却有两个字:“识字”。
“粗鄙!我乃堂堂童生,岂是只识字?”刘承允怒道。
何二婶看傻子一眼看着他说:“文曲星,这是东蕃!你以为是还是你的那个大明啊!”
刘承允愣了愣,又是哀嚎起来。
“不过你也别灰心,我告诉你,我识字不过几百,可我现在可管着隔离区,你若是童生,只要入了短毛大王的眼,那捞个官当当,还不是信手拈来!”
刘承允止住了哀嚎,突然觉得这话说的很对,在大明他是没有机会了,可现在是在东蕃,他好歹是个童生,这可不是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何二婶又道:“不过要在短毛大王手下当官,剃发是一定的!你可得想好了,是要头发,还是要当官!”
刘承允愣了愣,挠了挠头说:“头甚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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