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数省另立朝廷的事,在朝臣中,倒是产生了不小的震动。
虽然,在皇权的绝对压制下,朝臣们明面上还是镇定自若,恍若没事一样,但内心里,一个个心里早已或躁动或不安或讥笑起来。
支持变法的大臣自然为此拧眉,感到不安和急躁,知道这是因为进一步改制,即改科举之制的结果。
他们很清楚,科举背后与阶层的跨越是挂钩的,不仅仅是选拔准官员那么简单,更大的作用是稳定人心,也牵动着各类思想与学问的地位。
而如今这样改制,意味着在重新定义进入官僚阶层的资格,也意外着在摒弃理学为官学。
所以,支持变法的大臣们对南方数省因此另立朝廷的事,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担心会造成更大的动荡,而性格急躁的,更是迫切希望朝廷能尽快镇压。
对于不支持变法的大臣而言,自然是安置窃喜,甚至还期待着一些东西,讥笑这些变法派果然是捅了马蜂窝。
“这下就看张国舅这些人会怎么收场,处理的好也就罢了,处理的不好,掀起大乱来,就等着他张贵做第二个晁错吧!”
“真希望他们能成事。这样礼制就能恢复了,也能让以后的人都不敢再想着改制。”
“我早就认为,治国最忌讳的就是折腾!遵祖宗旧法,天子垂拱无为,执政萧规曹随,天下便能大治。一切盛衰自有定数。可如今天子和他的宠臣们偏不信,如今倒好,旧乱刚平,新乱又起,可叹这天下风雨难弭!始作俑者,国舅爷张贵,就该被千刀万剐!”
而在这些不支持变法的大臣们在内心里讥讽或窃喜之时,南方伪朝廷却派了使臣悄悄来京,意图联络朝中大臣,一起谋图推翻现在的朝廷。
南方伪朝自然是没有动力去整合庶民力量的,毕竟他们背叛朝廷的原因就是朝廷不能让他们肆意奴役庶民。
所以,南方伪朝能想到的推翻大明朝廷的方式,还是策反统治阶层的官员。
“兄长,朱世兄的意思是,我们就算不愿意相信他们在南方能成事,但也应该给陈家留一条退路,毕竟陈家虽然典卖了在南海的田,族人也大多迁居京师,但祖坟还在,也有些族人还留在老家。”
陈子升此时就向陈子壮提到了朱之育进京策反他的话。
陈子壮听后点点头:“他还说什么呢?”
“他想问问兄长,为何要这么执意跟着张国舅改制,甚至最为积极,被坊间戏谑为国舅爷的喉舌,天下物议争夺战中的急先锋。”
陈子升问后,又道:“族人们也有很多不明白,以前诸多新政且不提,这一次是直接弃儒学为官学,不独贵儒士!而我们这些士族子弟皆是以儒立户的,现在兄长作为南海陈氏当家之人,于朝中高居大宗伯之位,下一步就是入阁,为何要如此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将来好入阁?”
陈子壮听后瞅了陈子升半晌。
陈子升慌忙下拜:“弟失言,兄息怒!”
陈子壮则突然道:“你跟我来!”
说着,陈子壮就带着陈子升去了自家后院。
但很快,陈子升就发现自己在跟着兄长通过一假山堆砌的狭长小洞后竟到了隔壁不知名姓的大宅里。
“原来这大宅也是我陈家的?”
陈子升暗叹道。
而陈子壮在到达这大宅后,就命人打开了这里的地窖。
地窖里皆是铺的水磨砖,点的是经年不灭的大灯,而且地窖很大,大到望不到底。
而陈子升在跟着陈子壮到达地窖后,就发现这里堆满了金石字画,目不暇接。
“这么多金石字画?”
陈子升惊呼了一声。
接着,陈子壮又亲自打开了一道侧门的机括,然后对陈子升道:“你看看这里。”
然后,陈子升就发现这里堆满了金银,亮闪闪的。
陈子升惊骇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兄长,您原来也……”
“这不是为兄贪的!这皆是国舅爷给陈家带来的!”
“你知道为兄喜欢金石字画,而玩这金石字画皆是费钱的,如今外面那满堂的金石字画,也是因为国舅爷给为兄分了红,为兄才有财力购置这么多金石字画。”
陈子壮说着就道:“或许陛下也没有为兄的金石字画多吧。”
陈子壮接着道:“关键皆是为兄自己买来的,非是他人馈赠与行贿。”
陈子升已经说不出话来。
而陈子壮则对陈子升道:“子升,你现在明白了吧?虽然国舅爷一直是在以为了社稷苍生这些大义名分来策动为兄这些人与他一起改制,甚至为兄最初开始选择站在国舅爷这边,也的确是年轻气盛,怀有报国安民之志,才不顾士林非议,与外戚为伍;但事实上,国舅爷可从没有只是嘴上讲大义名分,私底下也会给我们陈家带来好处,而这些好处已经足以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
陈子壮说着就摸起了这些金银来,笑着说道:“关键,这些都是陛下承认我们陈家该拥有的财富,我们陈家可以明着随意花费,你纳妾花了十万两银子,没有御史弹劾,就跟这些银子是陛下承认的有关,陛下承认就意味着天下人承认。”
接着,陈子壮突然又变了脸色,道:“但是,你要明白,这些财物能得陛下承认,能被视为正当合法之财,能被我陈家拥有的前提,不是我们陈家多么忠君爱国,而是变法改制这个路线必须正确!”
“皇帝和天下人必须认为变法改制是正确的,只有这样,我们陈家才能守住这些财产!”
“因为一旦有一天天下人觉得变法改制是错误的,陛下也这么认为的话,那说明我陈家的这些财产就是不义之财,就是非法所得,就不能再拥有!那些打着恢复祖制旗号的人就可以直接以夷产当归还夷狄的名义夺走我们的财富!”
陈子壮说后就问着陈子升:“你明白了吗?”
陈子升点首:“有些明白了。我陈家要想继续富可敌国,就必须继续支持变法改制。是这个意思吗?”
“另外,比富裕更重要的是权势,我陈家的权势是因为支持改制才有的,那要想继续有权势,就得继续支持改制,不然即便富裕也守不住。所以,兄长在这之前宁肯倾家荡产,也要支持国舅爷的意志执行下去,可是这样?”
“没错!国舅爷的手段不是你们能理解的。他在循循善诱之下,使得为兄现在于国于家都没有别的选择,别说国舅爷要弃理学,就算国舅爷说要焚书坑儒才能算彻底的改制成功,为兄和我陈家也得支持下去,陛下那里也是一样,除非陛下想让自己的内帑像以前一样穷得叮当响,他也得对国舅爷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什么理学实学,在实实在在的银子面前,都会不堪一击!魏忠贤都成九千岁了,背地里也要喊国舅爷一声干爹,你以为他真的想这么贱?”
陈子壮在自己弟弟面前倒也口无遮拦起来,一时把内心的阴暗一面都说了出来。
但陈子升还就因为自己兄长这么说才觉得自己兄长说的是对的,才愿意信服,看着自己陈家堆积如山的金银道:“兄长,弟突然觉得,其实只要国泰民安,其他都不重要。”
陈子壮微微一笑:“吾弟可教也!”
陈子升接着道:“族人们,就让弟弟来劝导,兄只管安心做官就是。只是,朱世兄那里,他要是真因为我们不肯与南方叛贼暗通,掘我陈家祖坟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