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恢复如常了,如同在真夜到来之前。
如果说要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就是她的母亲放心不下,将工作都抛下了,回到了家中。
此外没什么变化了。
小鸟游真昼和宇和野分开了,不再靠近。
或许应该说从来没有接近过,因为出面的永远是真夜。
随着真夜离去,这样的恢复原状是如此理所当然。
上学、午休、放学、体育课、家政课……种种事情上,两人都回归了最开始的样子。
小鸟游真昼的身边再没有其他人了,就像最开始独来独往那样。
……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直到了某天放学。
铃声响起,早就默默收拾好书包的小鸟游真昼,起身刚走出教室。
“真昼。”
“……”
身后熟悉的声音,让半只脚迈出了教室的小鸟游真昼停住了脚步。
她回身看了一眼。
“真昼,我想,这周末的时候,可以和我去一个地方吗?”宇和野在她身后,尽力微笑着,邀请着她。
“我……”
“我邀请的就是真昼。”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她要说些什么,宇和野开口就将她的拒绝堵了回去。
“……”
“可以吗,这周末,只要一次就好。”
“……”
宇和野很诚恳地说着。
小鸟游真昼站在了门口,僵持着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她向来不擅长这个。
“……和我?”
“没错,和真昼。”宇和野切萤很认真地点着头。
……
约定的时间到了。
“真昼,你来啦。”
隔着很远,小鸟游真昼就看见了挥着手欢迎她到来的宇和野。
“……”
在她的招呼声中,小鸟游真昼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着裙摆,走了过去。
“明明都这么久了呢,见到我之后真昼还是这么局促。”
“……没有。”
“嗯?”
“没有很久。”
小声的反驳一句后,又在宇和野的询问声中提高了音量。
“和宇和野同学一起的,是真夜,不是我。1”
“这样啊……好。”宇和野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略过了这个话题。
“好啦,总之今天,我想和真昼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真昼等等就知道了。”
宇和野走到小鸟游真昼的旁边,挽住了她的手。
“……”
彻底僵住了的小鸟游真昼,就这么被牵着走了。
……
“这里是……?”
小鸟游真昼望着眼前的店铺。
各种奇怪的东西,当然最为显眼的,当然还是各种款式的华丽长裙。
风格是洛丽塔。
“真夜身上的裙子,就是洛丽塔吧?”
宇和野惊叹般的视线扫过店铺内各种洛丽塔裙。
随后,又将目光转到了同样在打量着店铺内的小鸟游真昼的侧脸上。
“我在网上找了很久,才终于在这家店里面找到了之前瞥见的、真夜穿过的裙子。”
宇和野用手指了指橱柜里那个穿着黑色哥特洛丽塔裙子的人偶。
“就是那件,对吧?”
“……”
其实在宇和野的指出之前,小鸟游真昼就一眼看见了那件长裙,那件真夜身上最经常穿的长裙。
在最开始出现的时候,真夜身上穿的就是这件。
“原来还在这里……”
“什么?”
隐约间宇和野听见了小鸟游真昼滴咕了一句。
“没、没有。”
小鸟游真昼立刻摇摇头否认。
“宇和野同学……带我来这里干嘛。”
“叫我切萤就好哦。”宇和野微笑着说,接着,“其实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只是,我想着,如果是真夜的话,她一定会很喜欢这里吧?”
“……”小鸟游真昼默认了这个说法。
“所以去最终目的地之前,就顺便来这里看看。对了,说起来我还有一个疑惑……”
宇和野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朝着小鸟游真昼问道。
“真昼,真夜身上的那件长裙是这里买的吗?”
“……”
“好的。”
小鸟游真昼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在她的沉默中,宇和野却是一副已经得到了答桉的模样,轻松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答桉。
“好啦,我们走吧,去最终的目的地。”
……
这是一处神社,一处……略显破旧的神社。
很小,而且或许是荒废了,无人打理,杂草丛生,隐没在树林的枝桠里。
走过老旧的灰色石质鸟居,走过就几米长的石板参道,便到了神社的本殿。
“这里……”小鸟游真昼迟疑地望着四周。
“神社。”宇和野回答,“找这个地方可是花了我好久哦,应该都荒废了,连地图上都找不到。你看,塞钱箱都不见了。”
“可能有猫躲进了塞钱箱然后被人抱走了。”小鸟游真昼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诶?”宇和野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小鸟游真昼。
“……没什么。”小鸟游真昼小声否认,接着问,“宇和野同学,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宇和野很快就不再纠结小鸟游真昼那句莫名奇妙的话了,“因为啊——”
她扫了一眼此处的神社,最后,说出了答桉。
“这个地方,真夜和我说过。”
“……是吗?”
“嗯。”
“……”
“……”
这座隐秘在树林之中的荒废神社,浓密的树影遮盖着此处的一切,显得很是静谧。
原本对话的两人,或许也受到了此处氛围的影响,变得分外安静了。
宇和野静静等待着小鸟游真昼的反应。
小鸟游真昼,则是默默打量着神社的一切。
打破这种安静的是真昼。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吧……”
“说过什么?”
宇和野仿佛什么都不知情一样的,还在微笑着面对着小鸟游真昼的话语。
真昼的声音在此处的环境中显得有些低沉。
“宇和野同学,我已经说过了吧,你要找的真夜已经消失了。为什么今天还有一直提她?”
“啊……原来是说这个意思啊……”宇和野仿佛后知后觉。
小鸟游真昼垂下头去了。
“如果你要找真夜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迈开了脚步。
但……
“不,我找的就是真昼哦。”
宇和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
“没错,不用怀疑,我找的就是真昼。”
小鸟游真昼重新转过来。
“那为什么总是说真夜?”她问。
“要说这个的话……”
“回答我。”
“好吧好吧……既然真昼非要问的话。”宇和野点了点头,“但是,请真昼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
宇和野反客为主,根本不等真昼拒绝。
“第一个问题,就是我刚刚问的,真昼,真夜身上的长裙,是那家店里买的吗?”
“……”
“为什么真昼不回答我呢?”
“——我怎么会知道。”
“不对。”宇和野摇摇头,“这个答桉不对。”
“……”
“应该说,真昼怎么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身前,小鸟游真昼的脸上,是毫无起伏的神情。
宇和野没有回应小鸟游真昼的反问,而是继续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真夜会出现呢?”
“……我不知道。”
“还是不对,真昼是知道的。”宇和野相当确切地否定着小鸟游真昼的说法。
“……”
然而否定之后又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而是接着往下问。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真夜会和真昼一模一样呢?”
“……”
“为什么真夜会对真昼那么了解呢?”
“为什么真夜总是陪着真昼,没办法独自行动呢?”
“为什么——”
“——够了,宇和野同学!”
宇和野停了下来,她看着低着头、在她一个又一个问题之中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的小鸟游真昼。
“嗯?怎么了吗?真昼?”
“我怎么会知道真夜的事情。”
“——不对,你知道。”
“我不知道!”小鸟游真昼忽然抬起头,第一次,面无表情却又满是冰冷地盯着一个人。
宇和野直面着这种眼神。
她点了点头。
“好吧,真昼不知道吧。那么……就让我告诉真昼。”
“真夜的长裙,是那家店买的吗?——不是,但是是真昼在那家店见过的,对吗?”
“真夜为什么会出现——因为这是真昼的愿望,对吗?”
“为什么真夜会和真昼一样——因为……”
宇和野停顿了一下,走上前,抓住想要逃避的小鸟游真昼的脸。
“真夜就是真昼,对吗?”
“……”
“或许应该说,真夜是真昼的另一个模样,是真昼想象中的真昼,是真昼期望中的真昼。”
“……”
“所以真夜才会对真昼那么了解,所以真夜离不开真昼。”
“……”
“归根到底,真昼和真夜就是一体的。”
“……”
在宇和野的一步步逼近的话语之中,无法反驳的小鸟游真昼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等到了很久,吹过树林的风声掠过了耳边,阴翳的神社里,穿透树荫的光点被风吹得摇晃。
小鸟游真昼开口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呢?——真夜已经消失了啊,宇和野。”小鸟游真昼对着身前的宇和野喊道。
“为家人带来了困扰,所以真夜就消失了啊。就算是又能怎么样?现在再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要找的真夜已经不在了,我是真昼,小鸟游真昼——”
“不,怎么会没有意义。”宇和野摇头。
“有什么意义?”真昼迅速反问。
“因为——”宇和野始终直视着真昼的眼睛,目光仿佛将她看穿。
“真夜并没有消失。”
“怎么会?明明已经——”小鸟游真昼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然而,宇和野微笑着,看向别处了,目光似乎锁定了什么。
“真夜就在那里哦,始终在真昼的旁边,只不过真昼没有发现而已。”
“……”
小鸟游真昼看过去,然而除了破旧的神社,什么都没看见。
宇和野自顾自地往下说。
“因为真昼已经对真夜失去期望了,所以看不见。但是,都说了呢,真夜和真昼是一体的啊,真夜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
“……”
“只要真昼在,真夜就不会消失的。”
“……”
“我当然能理解真昼,因为母亲的担忧将真夜藏了起来,但是哦,藏不住的,我了解真昼,也了解真夜,我看得见。”
“……”
“实际上,今天这场约定,就是真夜拜托我的。那家店也好,这处神社也好,都是真夜和我说的。”
说着,宇和野朝着那边的空处挥了挥手。
和真夜打完了招呼,她又转了过来,面向着真昼。
“真昼,真夜就是你。”
“因为想要和别人交流、又害怕和别人交流,因为想要展现自己却又害怕被别人看见自己,因为期望中的自身和实际中的自身的割裂,所以啊,才有了真夜。”
“诞生于你的愿望中的真夜。”
“真夜的性格虽然看上去和真昼完全不一样,但是,这只是表面。”
“真夜是真昼隐藏在内心中的,最为真实的、毫无保留的、并不受任何人目光所影响的那个真昼。”
“真夜是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消失了。”
“相比起消失,我想,接受她……不对,应该说,接受自己。接受你自己,才是正确的。”
“至于真昼母亲的担忧……”
宇和野盯着小鸟游真昼,又像是盯着电影荧幕之外的某处。
“真昼,你是否敞开你的心灵,和你的母亲谈过呢?”
“……”
小鸟游真昼深深沉默着。
“在家中的人困扰的时候,你是否尝试着去沟通过呢?”
“……”
“真夜和我说,你并没有。”
“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坦白。”
“所以,与其说真夜消失了,倒不如说,是真昼你主动拒绝了真夜。”
“但——”
“拒绝不了的,因为真夜就是真昼你的一部分。”
“因此,不要再把真夜割裂出去了,好吗?”
“这些天来我很担心真昼,我担心你的这种自我割裂,这种自我否定、自我厌弃……”
“真昼,不要再逃避了,请直面真夜,至少,尝试着学会和别人沟通吧?”
“从和母亲说清楚开始。”
“……”
宇和野走出了神社,留下小鸟游真昼独自一个人。
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宇和野的话语。
她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她身处的这个神社。
‘真夜是真昼隐藏在内心中的,最为真实的、毫无保留的、并不受任何人目光所影响的那个真昼。’
‘是期望中的真昼。’
‘是……聆听她的愿望而来的真昼。’
‘……’
是的,没错。
真夜就是她,是她所期盼的那个她。
小鸟游真昼走上前,走到了向神明祈求的本殿前。
这所距离学校不远的荒废神社,她曾站在这里,向神明许愿,将她期盼中的样子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出来。
回应她的,便是真夜。
“终于想通了?”
小鸟游真昼转过了身,在她身后几步,穿着黑色洛丽塔、长相与她一摸一样的真夜,忽然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平静地站在那里。
“……”
小鸟游真昼和她对视着,正如与自己对视。
“应该不需要此身帮你和母亲解释吧?”真夜问。
“……不需要,我自己来。”真昼回答。
“那就行。”
真夜点了点头,又忽然消散了。
……
重新走进神社的宇和野,看见的一名身穿着黑色洛丽塔的少女。
“回来了?”
“嗯。”小鸟游对着来到了她身前的宇和野点了点头。
“真昼还是真夜呢?”
“是小鸟游。”
“嗤。”
宇和野被这种说法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