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高级俱乐部ISHI,晚间八点——
俱乐部今晚正式营业前的最后时刻,化妆间内嘈杂混乱,数十位陪酒女有的在更衣,有的在补妆,有的则在同客户在电话里甜言蜜语着。
“由绪”,24岁,在俱乐部工作时间三年,也曾数次登上销量冠军。
但最近几个月来,她的情况却不太好。今天,她更是看起来正因为某些事情而处在疲惫与茫然之中,默默坐在她的镜子前,对闪着客人们发来消息的手机视而不见。
……但其实,这不是“由绪”,而是占据着由绪身体的雨生惠人,正在恍忽。
原本,雨生惠人是不敢占据他人身体太久的。一般,从开始占据对方的身体到杀死对方再到返回原来的身体,整个过程最久也不过几个小时。
但自从半年前开始被集团的追捕,并被迫抛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体之后,她便逐渐改变了这个习惯。因为太过频繁地更换躯体也就等于制造尸体,而一旦尸体被发现,便等同于替集团标记她的行踪,定位她的行动区域。
她开始更改策略:除非发现周围有可疑的迹象,或者她的真正身份有暴露的风险,否则,她便会将一副身体一直使用下去。
这具名为“由绪”的陪酒女的身体,便是因此已被她使用快三个月了。
意外地,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她倒是迅速适应了陪酒的工作,竟然也没被客人与同事看出端倪。
惠人逐渐察觉到,这其实是那些被她杀死的女人们的影响。
曾经,她的灵魂强行降临到许多女人的身上,控制着她们的身体杀死了自己……其实,就在那个时候,那些被杀死女人的灵魂碎片,自然便像鲜血溅在身上一样,溅射到她自己的灵魂上了。
于是,随着她杀死的女人越多,越来越多的“血迹”,也在她的心底残留沉淀了下来。
当初,惠人最厌恶,杀得最多的类型,便是一些似乎可归纳为“清楚系的比奇”的女子。
于是,当她现在从那些女人们的沉淀之中,稍稍本能地取用一些经验与手段……就足以应付渴望从陪酒女这边获得赞许与关注的客人们了。
在旁人看来,在这样的欢场之中,“由绪”如果说有了变化,倒是变得比以前更加如鱼得水了。
但惠人在逐渐习惯扮演“由绪”的同时,也越来越多地恍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就在惠人恍忽之间,从她身后,即是同事也是好友的小爱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走了过来,顺势抱了抱她的肩膀,又亲昵地贴了贴,然后便坐到了她的旁边。
雨生惠人被拍醒了,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小爱。
小爱是在这座俱乐部的陪酒女之中最年轻的,是个兼职的大学生,性格也是更为活泼青春,不比其他陪酒女那般成熟世故。
此时,她也是完全没有进入工作状态的感觉,只是睡眼惺忪如小猫一般趴在她的梳妆台上,崛起嘴一边继续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惠人看着她,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杀了她。
为了小心潜伏不引人注意,而被惠人压抑了很久的冲动再次升了起来。
这孩子很信任她,所以哪怕约她出去,她应该也不会起疑。要不,干脆今天就动手。转移过去,杀死小爱,再转移回来,偶尔一次,应该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惠人总感觉这阵子集团像是被分什么分了心一般,追踪力度好像松懈下来了……
但转过几个诱惑的念头之后,惠人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了。
小爱则对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浑然不觉。
她继续专心地刷着手机,片刻之后突然把手机往面前一扔,脑袋埋进往前伸直的胳膊里里,同时大喊道:“啊——不回了不回了!
消费一万元以下的客人统统不管他们了!
”
惠人回过神来,诧异地扭头望向来香:“……什么?”
小爱抬起头来,也诧异地望着惠人:“意,那不是由绪之前教我的吗,说这是陪酒女郎的行规?”
惠人回忆了下:“……好像是的呢。但是,一般不都是在早上九点就把前一天的客户感谢完了嘛?对于初客,还会手写感谢信。”
“……啊。”
一时之间,两人对视着,十分安静。
“根据花钱多少来区别对待客人也是不行的哦?”惠人继续扮演着由绪,苦笑着继续指点她道,“不是真心实意的话,这行是做不久的。”
“……好麻烦。”小爱满脸苦闷地又把脸埋了下去,“还不如继续做圆角呢……”
然后她放松下来:“所以——不管啦,反正我只是兼职啦兼职,做不下去就果断跑路。”
惠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倒是露出了微笑,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陪酒女们在同一个俱乐部上班,相互之间自然天生便存在明目张胆的竞争与抢客关系的……但正是因为小爱是这样一天到晚把“兼职”和“跑路”挂在嘴上的“异类”,由绪才会在这种环境下,放心地与她相处成同事以上的关系。
惠人理解。
就像由绪喜欢小爱一样,惠人很讨厌小爱,很想杀死她。
小爱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瞥了她一眼:“由绪,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啊?”
“……嗯。”惠人点点头,敷衍了过去。
“啊,那么……来一点提提神?”小爱自然而然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玻璃瓶,放到了惠人面前。
惠人有些意外,拿起玻璃瓶,仔细端详着:“这是……”
瓶子看起来将是普通的抗疲劳饮料,但却没有任何包装。瓶中的液体,是比红酒更为通透漂亮的红色液体,令人联想到液态的红宝石。
惠人终于想起了这东西的名称:“ Elixir……‘万能药’?”
虽然看起来是饮料,但其实算是“药”。这瓶其实没有任何官方名字的药水,但就是在短短几个月里,风靡了从歌舞伎町到银座再到六本木,整个东京地下都在饮用这种没人知道到底由谁制造出来的药水。
上班族说它比力保健和咖啡更提神,牛郎和陪酒女相信它能养肝保护肠胃,寻欢作乐者说这药水可以用来助兴,极道们在聊天中提起这种药水可以缓和身上的各种旧伤痛。甚至不少酒鬼与烟民也开始投入到它的怀抱中,因为它真的能令人在清醒状态下却感到没由来的精神愉悦。
总之,虽然这种药水从未声称过自己到底“是什么”,但似乎,真的什么人都能从它那里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于是,大家开始叫它……“万能药”。
这听起来效果是真的非常可疑。但警察还真的将这种可疑的药水送去化验过,结论是它确实不含有任何违禁药物与成瘾成分。
于是,传言便越来越夸张。女子之中甚至开始盛传“万能药”是不老泉,饮用它可以变得越来越美,恢复青春,变成仙子。
但惠人倒是始终对万能药保持着警惕。反正任何一具身体对她来说只是耗材。反倒是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万一又是集团搞出来的某种钓鱼执法呢?
于是,此时惠人也只是再次摇摇头。
反正惠人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万能药了,小爱自然地拿回来自己美滋滋地喝了起来,一边问道:“所以,由绪最近怎么回事?和男朋友桑吵架了吗?”
男朋友——
听到这个词,惠人心里不假思索地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沉默着单手倒立做着俯卧撑的杰克。
随即,他又自然而然地因为想到了现状,而心情沉重了下去:杰克已经落到集团手里了,而惠人自己则一直到现在,都仍像是被追逐的老鼠一般狼狈地逃亡中,更别提想办法去把杰克救出来……
惠人定了定神,再次暧昧地回应小爱道:“……嗯。”
小爱得到了她所以为的答桉,于是也作出了一副对感情问题爱莫能助的样子。
但她歪了歪脑袋,似乎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脱口而出:“由绪,我们来报复你的男朋友吧。”
“报复?”
小爱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去牛郎店玩吧!”
“——牛郎店?”惠人瞬间有点懵。
小爱又点点头,却是已经兴奋起来了:“由绪!听我说听我说!
我听说AIR在新宿歌舞伎町的分店里,新来了一位很厉害的新牛郎!
“那个人啊,听说可是从第二天起,就直接抢下了那家店的销量冠军,并且之后每天每天,都一直保持着‘第一’到现在啊!
“所以,今天我们就去AIR玩吧!去看看那位新的首席到底有多可爱!”
惠人自然对牛郎毫无兴趣。她本打算婉拒:“还是算了……”
“去嘛去嘛。”
“不了不了。”
又劝几句,小爱终于露出失望神色,抱怨了一句:“由绪以前明明都很愿意和我一起去牛郎店玩的,可是你最近都好几个月没陪我去了呢……”
小爱本来是无心地随口一句,但听者有心,惠人却是突然心里一突。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在这些事情上表现得反常,表现得和“原来的由绪”不一样,也是容易引起集团的注意的。
所以,还是得去。
惠人想了想,倒是想开了。
在对陪酒女的工作逐渐熟悉之后,她也是做过几次所谓“协助接待”的——即是在客人指名的某位陪酒小姐暂时分不了身,于是店里会让其他有空的陪酒小姐先行过来陪同客人等待……换言之,就是客人其实对她没什么兴趣,她却也必须与对方好好聊起来的情况啦。
但就算是那种情况,如何维持好气氛,不让对方感到不愉快也是她的工作。
牛郎那边,作为本质意义上的同行应该也是这样吧?对方如果够专业的话,应该能察觉到她不感兴趣,而会选择好好维持着微妙气氛的吧……这样的话,确实就去也无妨,不会太尴尬了。
于是她又考量了下,最后终于表现得犹犹豫豫地道:“但是……我们不是还在工作吗?会得罪客人的吧?”
但不等惠人再多犹豫,小爱直接跳起来,拖长音喊道:“妈妈桑~~”
俱乐部的妈妈桑,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川西女士身着和服正走过来。
“请叫我川西女士。”向来严苛地治理者俱乐部的妈妈桑先是脸色严厉地先纠正了称呼,然后才皱眉道:“怎么了?”
“我和由绪今天可以请假吗?”小爱却是这里唯独不怕她的人,浑然不觉地举手道,“啊,不过,我差点忘了,是不是已经有指名了呀?”
川西女士这一次却很好说话地同意了:“可以。客人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反正由绪最近这个状态,就算勉强去接待客人,最后也是砸我们的招牌。”她又扫了一眼惠人的脸色,不客气道,“就给你一天休息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吧。”
“别忘了,明天你可还有那个野口组组长的提前指名。”最后她丢下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对了,她明天还要接待俱乐部得罪不起的极道大老呢。
惠人叹了口气,顿时觉得……确实,要不她还是去找牛郎们发泄一下压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