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鄂霍次克海。
一架未涂任何标记的纯白色商务用机如同孤独的海鸥,正在深蓝色的冻海上空平静地飞行着。
舱内,一位容貌身材秀气瘦弱,身着白色囚衣的长发男青年,正躺在豪华的座椅上,斜着脑袋,凝视着下面布满浮冰的海。
——雨生惠人,男,二十岁,身高170CM,体重49KG。
——A2级收容对象,代号“羔羊”。
——在被集团收容之前,是一名正在就读的大学生。
在被囚禁了两年之后,这是他再一次见到大海。
所以,雨生惠人看着那单调的大海,却如同入魔一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直到旁边响起了两名同行者的说话声。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锻炼方法吗?”
——“砰”。
雨生惠人被打断了宁静,无奈地抬头望去。
首先提出问题的,是穿着黑色作战服的押运者,一名金发年轻人。
——亚瑟·勒·菲,男,十七岁,身高175CM,体重76KG。
——集团行动部46级资深行动专家,董事会管理层储备成员,总裁办公室特别联络官。
——在进入集团任职前,是农民。
而发出巨响回应亚瑟的提问的,则是在惠人之外的另一个身着囚服的押运对象,一个身体强壮到不像话的男人。
——杰克·板桓,男,三十六岁,常态身高189CM,常态体重102KG。
——A2级收容对象,代号“热狗人”。
——在被集团收容之前,曾经算是一名……格斗家。
与瘦弱的惠人形成鲜明对比,杰克具有仿佛肌肉都随时会爆炸一般的强健体魄。
但或许也正因如此,对杰克的保全措施,也与对惠人的毫不设防完全不同。
他此时虽然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航空座椅上,但双臂与双腿,还是正被电磁枷锁牢牢地固定着。
对于这样的措施,杰克情绪平稳。
他只是平静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身上的肌肉便如同充气一般鼓起数倍,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充气起来。
在那个时候,吸合力理论上达到数十吨级的一对电磁枷锁,也会缓缓地被拉开半根手指粗的空隙,并从缝隙中透出后面的光亮来——但很快,又随着杰克呼出那口气而缓缓合了回去。
而作为押运者的亚瑟,则始终饶有趣味地盯着那道光线出现——消失,没表现出任何一丝的害怕与戒备。
直到刚才,他才提出了那个问题:“这就是你两年来锻炼自己的方式吗?”
而杰克·板桓的回应——则是突然之间完全放弃了对电磁枷锁的控制。于是,两片电磁枷锁在数吨吸力的驱动下狠狠地与对方撞在了一起,这才发出了刚才的那声巨响。
亚瑟自然没有被吓到。他继续摸着下巴,盯着杰克的肌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真是奇妙。明明你已经被限制行动长达两年了,也严格控制了热量的摄入,你的肌肉为什么还可以成长到这个地步?……就像是你每天仍然会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几个小时那样。”
“是靠这种锻炼方式吗?只靠这种锻炼方式就可以吗?这真是不合常理啊。”
杰克完成了最后一次深呼吸,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这当然不是靠锻炼能达到的程度。”他断然否定道。
顿了顿,他收起了肌肉,然后才用崇敬的态度道:“这是血肉之主的赐福。”
“有趣的想法……那么说,你信仰血肉之主?”
“是的。”
亚瑟指了指杰克开始再次膨胀起来的肌肉道:“有赐福的话,不是就完全不需要再进行这种锻炼了?可是我看你仍然并不放松的样子。”
“当然——如你所见,我没有停止锻炼。”杰克再次稳稳地拉开了电磁枷锁,咬牙维持着,同时艰难地答道:“但这是……一种虔诚祷告……”
维持了片刻,他逐渐放松肌肉,缓慢地让电磁枷锁以受控的方式缓缓合上。
然后,呼出一口气,他才扭头望向亚瑟,说完了刚才的话:“锻炼是一种祷告。”
“我们身上的每一滴血肉都来自于血肉之主。”
“那么,将精神从外界完全抽离,集中在每一根肌肉纤维力量的释放上,集中到每一滴血液的能量运输上……比起语言,这难道不是更虔诚更直接地向血肉之主祷告的方式?”
“我是在锻炼,但其实本质上是在祷告——单单锻炼本身怎么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那根本不合常理。”杰克理所当然地作出了总结,“锻炼的纯度,太低了。”
亚瑟点了点头,似乎想了些什么。
然后他又望向惠人:“雨生呢?信仰的是哪一位掌权者之王?”
“我不像杰克,我暂时没打算信仰什么存在。”雨生惠人澹然道,但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也会承认并感谢爱欲之主的赐福。”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胃部,感受着内在隐隐的灼烧感。
“很有意思……”亚瑟托着下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回扫视两名A2,“我最近确实看到了一篇仓储部的论文,提到——
“在A2级别的管控对象被给予掌权者之王相关的知识之后……大概率,他们会选择其中的每一位,进行信仰。
“而且这个比例,出奇地高。
“即使刨除初次接触‘知识’所造成的精神冲击这一影响因素。作为对照组,获取到了同等深度的‘知识’的集团内开发部的整体信仰水平,比起A2来也逊色许多……”
——“滴滴滴”。
亚瑟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这场对话。
亚瑟抬起腕表看了几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一个给药周期了啊……”他露出悻悻然不情愿的神情,低声滴咕了一句。
“失陪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过道上,向着机舱另一头的舱门走去。
惠人却因此而产生了好奇,视线也跟上了亚瑟。
亚瑟是押送者,惠人和杰克是被押送者。但他们之间却可以进行心平气和的交谈——这正是因为,不论是他还是杰克,都认可了亚瑟。
认可了亚瑟不只是从“权力”的意义上,更是从“能力”的意义上,能对他们的性命进行任意的处置。
——因为这一关系的确立,是亚瑟在离开收容所之前,通过一场战斗,亲手从他和杰克手中夺下来的。
通过那场战斗,惠人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有些人物……明明只是区区人类,明明并不像他这样得到过“赐福”,却就是可以稳稳地杀死他。
所以,惠人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强大的亚瑟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为难与纠结的神情。
发生的似乎并非什么紧急事态,所以亚瑟只是以一种……甚至带着拖延感的步伐,一步步地磨蹭到了舱门前。
“哗”地一声,舱门自动移开。
而门外等候着的那个身影,却在一瞬间就牢牢地夺住了惠人的视线。
——那是一个身着职业套裙,身材火爆的秘书打扮的年轻女人。
她有着一头银色的波浪短发,戴着圆框眼镜,姣好的面容画着精致的妆容,
在开门的时候,她也从门外朝着雨生惠人与杰克瞥了一眼过来。尤其与惠人对视了片刻,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一般,翘起艳丽红唇的一角,抛来一个魅惑的微笑。
但很快,随着亚瑟来到了她的身边,银发女秘书也收回了视线,上前一步。
“梅莉……”在舱门关闭前,传来了亚瑟饱含无奈语气的声音,似乎正是在呼唤那名银发女秘书的名字。
但他的话被打断了——在舱门关闭的瞬间,从合上的门缝里传回来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那位“秘书”强横地伸手扭过亚瑟的脸,朝着他的嘴唇咬了上去。
惠人继续凝视着关闭的舱门,陷入沉思。
“女人——”身后传来了杰克的声音,有些亢奋,“这架飞机上,竟然有女人?他们竟然敢在这架飞机上,带上一个女人?惠人,快控制住她!”
但雨生惠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微微闭眼片刻之后,他很快摇头道:“不,杰克,不行。别说控制了——在我的统治域里,我甚至完全就感知不到那个女人。她就像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一般。”
杰克愣了下,露出遗憾的神色:“……啊,也是。既然有自信出现在我们面前,想必是做了某种防护的。他们不缺少各种我们搞不懂的神奇手段。”
“又或者……”他突然沉默下去。
过了片刻,才说道:“那是个同类。”
“嗯,仔细感觉一下,觉得提不起劲……那种没意思的感觉,确实不像是遇到了女人,而更像是遇到了同类。”他咂咂嘴,像是品味着什么,“嗯,两种情况,要么有防护,要么是同类。惠人你觉得呢?你一向比我敏感。”
雨生惠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了某种满饥饿情绪的叹息声:“啊……”
“我觉得,应该是前者。”
“如果是同类的话,我们就不会有感觉,因为同类甚至不能算是‘女人’。”
“——但这一次,我有感觉。我对那个女人有感觉,甚至前所未有的强烈。”
“好想占据那个女人的身体,然后让我们一起杀死她……”他继续不自觉地捂住了胃部,喃喃自语道,“肚子里,有火在烧。那道火……被点燃了。
那个似乎叫做“梅莉”的银色波浪短发眼镜女人,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最后朝他递来的最后妩媚一笑……惠人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能感觉到,那个微笑蕴含的意义非常复杂。其中有魅惑,有欣赏,也有警告。
而他呢?
惠人肚中休眠已久的“火”……也被这一个微笑,一下子点着,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