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走廊上,清行才意识到,这栋一户建内一直弥漫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奇怪味道。
只不过,当他们刚才站在开着落地窗,与庭院通风的客厅里的时候,那股味道还没那么明显。
但一旦进入了封闭的走廊,这股味道就再也无法被忽略了。
当从楼梯上到了二楼,这股味道更是在突然之间浓郁了数百倍,从“不适”变成了“令人作呕”,彷佛替代了整个二楼的全部正常空气一般,令清行差点就吐了出来。
而当眼睛适应了二楼黑暗的光线,看清楚了面前的情景了之后,清行更是脸色发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不管是走廊尽头还是两侧的房间,似乎所有的窗帘都被掩得严严实实,遮光的布料只透入了极其微弱的外界光线。
而在因此造成的大片黑暗中,破碎的衣物,破碎的家具,破碎的日用品,无数大大小小的残骸无规律地堆积起来。走廊两侧的纸门则一扇扇被折断,撞破,撕烂……整个场景,彷佛记录着某场激烈冲突的发生。
在这栋房子里,明明一楼都是那么普通温馨井井有条,但二楼走廊却突然变成了一处经历过惨烈厮杀的黑暗战场。
对比鲜明之下,彷佛上二楼的那段楼梯,是某种空间转移装置似的。
而更令清行挪不开视线的,是大片大片覆盖在整个黑暗场景之上的“暗红色”。
不管是衣物还是家具还是纸门的,一片片暗红色无规律地覆盖在所有东西上面,像是某种直接覆盖在他眼前的滤镜。
脑子迟钝地运作了片刻,清行突然意识到了——那是血迹。
但关联着的下一个结论却如闪电般紧跟着出现了。
——那股奇怪的味道,是血腥味。
虽然他以前从未有机会闻过,但他现在知道了,这股味道是血腥味。
一股会盘踞于屠宰场那种地方的味道。
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清行却本来正放在那堆残骸堆上,本能地想要分辨出某些碎块的原型。
一瞬间,第一个“想看清楚”的念头,和突然如涌升起来的“不要看!”的念头强烈地冲突了起来。
过了片刻,清行才解除了那种念头不自觉凝固的感觉,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他终究还是看清楚了那堆垃圾。但万幸结果是——太好了,那里面没有任何疑似人体的东西。
在清行挣扎着要不要继续看看周围其他垃圾的时候,灰原初却表情不变,闲庭散步一般地向前走去。
他笔直穿过走廊,然后在第二间屋子对应的破碎纸门前停下了脚步,扭头望向清行。
在他平静视线的逼迫之下,清行乖乖地走了过去,与他并肩。
光是站在门口,清行就跳出了一个念头:……这血腥味又更浓厚了。
但是屋内倒是反而比外面干净整洁得多。整间屋子空空荡荡,只在中央靠墙设立的神棚前,有一堆用塑料布盖着的不明物体。
清行的呼吸却又急促起来了。
榻榻米地板上的血迹……和外面的不同。
不是泼洒的,而是“拖痕”。
数道鲜红的拖痕,从他脚下一路延伸到神棚前方,那堆用塑料布盖着的东西下。
“去看看?”灰原初轻声道。
清行张了张嘴,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灰原初倒是没勉强他,却是自己走上前去。他几步就走到了那堆不明物体前,然后蹲下去,伸手拈起了塑料布的一角。
“别——”清行本能地惊呼道。
但灰原初已经一下子站起身来,“哗”地一声勐然掀开了塑料布。
“轰”——有如实质的血腥味翻滚了出来。
伴随着味道,一同撞入猝不及防的清行视野之中的,是大块大块切碎的人体部位,是红,白,黄,黑半凝固的流溢组织。
强烈的冲击力之下,清行只感觉浑身都被麻痹住了。
过了片刻,胃部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始产生强烈的呕吐——
但下一刻一下子升到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的,却是清行的心脏。
灰原初还一手提着塑料布,回头望向他,皱起眉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在那瞬间,一道披头散发戴着鬼面,红白相间的身影却突然从旁边房间的纸门破出,高高举起手中利刃,扑向灰原初的后背。
“小——”清行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却在瞬间卡住了。
他凝视着灰原初的童孔,看着在那倒影中,他自己的背后,也从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乌帽狩衣打扮的鬼面神官,正高举着雪亮的肋差,准备狠狠砍下来。
脑后传来厉风。
清行来不及转身,只是惨叫一声,拼命地向前扑去。
“冬”的一声,武士刀噼了个空,砍中了地板。
清行本能地哭嚎着,继续连滚带爬地拼命想要逃走,却被从后面狠狠地踢了一脚,肩膀狠狠撞上了屋内的立柱,又被弹开。
他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刚支起上半身,那名戴着鬼面的神官却已经扑了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上,同时再次将手中的肋差居高临下地朝他刺了下来。
生死之际,清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嚎叫着,突然伸手死死握住了神官的手腕,瞬间止住了那把刀刃刺下之势。
然后,就是以生命为赌注的相持。
耳边回响着一旁正与灰原初战斗的鬼面巫女的吼声,清行只觉得无比煎熬,连思考的余力都没有。脑子里来回转动的就只有几个念头——愈加沉重的手臂,喉咙口感觉到的无形刺痛,以及对方的白色狩衣上那刺眼的大片血迹。
就在将要绝望之际,清行却突然意识到——旁边的战斗声已经消失了。
下一刻,眼前的神官也突然消失了。
——不,是被什么瞬间从他身上击飞了。
身上骤然一轻,清行呆了片刻,才坐起身来。
他呆滞地看着鬼面神官在一旁呻吟着,摇摇晃晃地刚刚再次站起来。
而正在靠近他的,是毫发无伤的灰原初。
灰原初脸色悠闲,慢步走近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从身后的黑暗中挥起了手中的武器,砸向了神官。
而当随着灰原初摆手的动作,那道“武器”从黑暗中逐渐显出越来越庞大的身形,看清楚这一幕的清行,则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人。
是那名刚才持刀刺向灰原初,现在却已生死不明的鬼面巫女。
灰原初如同挥舞一张应援小旗子一般,抓着已无本能反应的鬼面巫女的脚腕,将一具40KG的人体充当武器,向着鬼面神官横挥了过去。
发出连串的巨响,鬼面神官与鬼面巫女一同像是被击飞的保龄球,横飞着撞入了那堆塑料布下的破碎人体之中。
活人,死人。
死者血肉如泥潭。
而活人却在其中呻吟,抽搐,翻滚,
血肉四溅,混作一团。
望着这地狱般的一幕,清行再次捂住嘴,向后退去。
——但灰原初却突然扭头看着他。
在灰原初平静却充满压力的视线下,清行的脚彷佛冻结在了原地,一时再也无法后退半步。在更大恐惧的驱使下,他咬着牙望向了那名神官。
但只两眼,清行却真的忘了恐惧,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名神官从脱落的鬼面下露出来的脸。
他真的认识这个人。
“……福神社的……林祢宜?”
然后,在鬼面神官身下露出来的死者的头部,更是让清行再次惊叫出来:“——那是,和气神社的柴田祢宜??”
“没错,土御门君。”灰原初继续看着他,说道,“不管是活的那个,还是死的那个……这两个人,都是你正在找的,原本计划中的同伴。”
“他们作为‘身在现状中’之人,正好可以回答你的疑问……我帮你把他们找出来了。现在,轮到你来提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