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无数好事者来到了倒塌的客栈之前,想要知晓昨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夜晚时,外头电闪雷鸣的,可劲吓人,百姓们也就没敢出来一探究竟,待到天亮了,自然胆子也就大了。
大批的镇民聚集在客栈废墟前,围着哭丧脸的掌柜你一言我一语,就想问个究竟。
掌柜的满脸悲戚,可惜就是哭不出来,心头乐开花的他,实在很难在这个时候挤出眼泪来。
虽说昨夜见到绣春刀的时候,他的确崩溃地想要大哭,但一见到官爷们丢过来的银饼,心头的悲戚立刻烟消云散,心头感激之情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以前的锦衣卫差不差钱崔一笑不清楚,反正他们这一届是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这点小钱都不必先去当地县衙薅,他随手就给了。
不过,锦衣卫只有锦衣卫的规矩,给足了钱,自然会有等量的事情要你去办,掌柜的平白收了他们的好处,肯定是有代价。
这点代价对于江湖人而言或许难以接受,但对于这位客栈掌柜,也就是随口一秃噜的事情。
“诸位乡亲,昨日深夜,不知从哪来了位和尚要住店,我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寺庙出来的,便也就答应了,谁知道他竟然在我的客栈里对一位姑娘大打出手,还毁了我的客栈啊......天杀的臭和尚啊——!”
掌柜的带头,身后的伙计们也跟着哭成一片,周遭的百姓皆有恻隐之心,不少人都面露悲戚之色,同时跟着掌柜一块痛骂那不知哪里来的秃驴。
人群中的锦衣卫看到这一幕,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栽赃嫁祸已经成了锦衣卫的日常工作,这种计策既不高明也不可能有什么保密措施,这掌柜的见钱眼开,今日能为了钱骂和尚是秃驴,明天自然也敢为了钱骂锦衣卫是走狗。
而锦衣卫也犯不着去为这种事情去费心力准备什么后手,因为这种操作最大的功效就是出其不意,在你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抽冷子给你来一下。
事后就算佛门反应过来,找到了这掌柜逼问出了事情背后的阴谋诡计也无济于事,因为风声已经传出去了,名声已经败坏,他们想要弥补就得花费两倍乃至数倍的精力和金钱。
这是一种非常无赖但却非常好用的手段,陆寒江十分喜欢,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花衙门钱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吝啬。
话说这会儿他们的车队已经离开了镇子,往武当去了。
虽说他们此行就是冲公孙世家来的,如今目的也基本达到,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陆寒江还是顺势前往武当,打算一瞧对方到底准备了什么大礼。
如此想着,陆寒江又看向了同行的另一驾马车,里头躺着的正是苗疆圣女采薇,或许真是苗地神灵护佑,昨夜最要紧的时刻,宇文昭送来的那颗天命回生丹,从而救下了对方的命。
但或许是采薇伤势过重,也或许是这丹药功力有限,虽是把命保住了,但这位苗疆圣女却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陆寒江为其简单搭脉检查过一次,采薇的脉象平稳,脸色逐渐开始恢复正常,只是却始终无法苏醒。
作为完全的医道外行,陆寒江对于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江湖上的医道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折得差不多了。
继百毒翁狄鹤没了之后,公孙望也步其后尘,如今看来,除非能够找到真正的公孙桓,否则想要在江湖上寻人为采薇治病,只怕是希望渺茫。
至于说江湖之外的地方,陆寒江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京城里的确有一帮子天下闻名的医者,全都在太医院里。
只不过这地方如今归属内行厂的头子,宫中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元管理,而那太医院里头待着的人,说是医者其实都十分勉强,按照他们所学的东西来分类,应该叫做方士。
所以说这群“太医”的医术水平到底如何......反正京城里熟悉不熟悉的大臣官员,陆寒江从没见过有人喊过一次这些太医们治病。
只不过,虽然希望渺茫,但是陆寒江还是不能放弃。
他对于采薇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执着,对方身上的秘密,随着那只灰飞烟灭的虫子,也烟消云散了。
他之所以费尽力气救治对方,其实是为了——
“小白。”陆寒江掀开车窗,颇为戏谑地喊出了这个名不副实的爱称。
白蛇巨大的身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马车身旁,还好车队放慢了速度,同行的锦衣卫都没有骑马,否则必然会惊走一群。
崔一笑和另一位锦衣卫百户,用尽了毕生所学才安抚住了拉车的马匹,没有让大伙出丑。
白蛇的脑袋垂到了马车的窗外,虽因为主人的性命安危,它已经臣服于陆寒江,但这大蛇灵智非同寻常,如今看来,它似乎还是十分不情愿的。
只不过,面对陆寒江的召唤,它心中再是不愿,明面上也不敢反抗。
商萝也是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她仿佛能够从那白蛇的眼中读出另一种意思。
对于白蛇而言,如今让它臣服的这个人,带给他的恐惧或许应该远大于心头的委屈。
陆寒江瞧着白蛇不情愿但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极为快意,他强摁着对方的大脑袋抓了一把,然后才在对方忧郁的眼神中摆摆手,令人离去。
白蛇的战斗力对于陆寒江而言可有可无,但白蛇的存在,却让他觉得珍奇非常,苗疆地灵人杰,采薇的这只宠物,放眼古今江湖恐怕都是独一档的绝世之宝。
笑纳了采薇的宠物之后,陆寒江遵守着和白蛇之间心有灵犀的约定,一边寻找了各路医者为采薇看病,一边又不离其宗地向武当进发。
此刻,武当山下的危机已经解除,围山的江湖势力不战而散,只剩下五岳剑派在死死挣扎。
宇文世家击溃公孙世家,并且将包括公孙望在内的众多高手一网打尽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江湖因此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少人担心当年争夺神兵时的惨剧再现,于是纷纷撤出了这泥潭,只有五岳剑派的吕问自觉无路可退,于是宁愿以一己之力扛着武当的压力,也不愿意退去。
虽说,武当派从始至终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
问道台上,疾步而来的上阳子,面上显露了难得的匆忙,他找到了面对棋局愁眉沉思的掌教栖云子,脱口而出道:“师兄,事情有变,太玄不见踪影了。”
栖云子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拿起了一颗黑子,但停滞在半空中的棋子,却迟迟无法落下。
“变了,全变了,怎么会这样......”栖云子喃喃着,语气中有着难得的迷茫。
上阳子沉声道:“师兄,太玄突然离去,难不成是他已经得手?”
“......师弟多虑了,太玄此人的脾性你了解,他不会无故不战而走。”
栖云子终于从棋盘中拔出了视线,他凝声道:“他这一次走了,恐怕与此番天命变数有关,师弟,天时有变。”
上阳子大为吃惊道:“师兄此言何意,莫非道机提前现世?!”
“不,”栖云子以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说道:“天命数变,我已无法堪破其中规则逻辑,天下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事!不能等了,师弟!”
栖云子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道:“传命修习三年以上的内门弟子,以及修习五年以上的外门弟子全部下山,传信四方道门,务必查清此番天变之故!”
上阳子震惊地看着栖云子,这恐怕是自当年武当七剑败玄天之后,栖云子最大的一次手笔。
“......还有些江湖人,滞留在山门之外,不肯离去。”上阳子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他只希望自家师兄能够冷静一些。
栖云子漠然数息,平静地道:“你下山一趟,让他们给我武当派一些薄面就此罢手,来日我武当必以重礼相谢。”
栖云子起身,转身一步踏出,云海翻腾,将他的身形淹没无形,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在问道台上回荡——
“江湖小事,我已无心处置,若他们执意留下......你提真武剑去,也算给他们留一份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