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日后,朱常洛才被准许来到景阳宫。面对母亲和儿子共同悲痛的哀求,万历终于点头同意。
在同意之前,他派人前往景阳宫查看,得到了这位要挟自己半辈子的“宫女姐姐”已在垂死边缘,隐恻之心显露,同意太子可以陪母亲到终。一日之情也是情,万历猛力吞吐着大烟,是掩饰内心的悲伤,还是发泄内心的怨恨呢?
王恭妃已说不出话,当然她也看不见,只能用颤抖的手拉着儿子,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起伏不停。
朱常洛的哭喊仅持续了一小会,便感觉母亲平静下来。
她能坚持到现在,只为这一面。她走了,带着无穷的怨和恨,无穷的困惑和无奈。
她有什么错?是皇上的冲动让她生下这个儿子。
她有什么错?这个儿子是皇上的长子不是她的刻意设计。
她有什么错?长子为太子的祖训不是她制定。
她有什么错?她不想儿子做太子,她只想和儿子平静地渡过一生,看儿子娶媳妇,看媳妇生孙子……
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朱常洛的哭声停止。他竟有点为母亲庆幸,这是解脱,彻彻底底地解脱。远离这个人间炼狱对她来说是幸福的。
人死也未必能解脱。万历皇帝发出旨意,将她草草埋葬了事。朝廷大臣们这次站在一起,沈一贯、方从哲、叶向高等纷纷上折,希望能按皇太子母亲的规格办理。
双方争执不下,棺材和尸体竟被搁置在那。直到之后的“梃击案”,为讨好太子,郑贵妃提议厚葬,才被葬在皇家陵区内东井左侧的平岗,并配给守坟人。
王恭妃离世,雪姨和楠姨也将离宫回家乡,临行时来向魏四告别,并悄悄留下几样首饰给他。
魏四的去向成为问题。好位置都已有人,挤掉谁都不合适,刘若愚前思后想,只好把他安排到慈庆宫王才人处。那又是个谁也不愿去的地。
总觉得对不起他,刘若愚安慰道:“好好干,一有合适的位置,杂家会先想到你的。”
魏四倒觉得那处很好。清净,没有纷扰。
王才人卧病在床,小皇孙只会啼哭,确实无纷扰。唯一可能有的纷扰来自乳母客氏,那明艳的相貌,那魔鬼般的身材,那魅惑的眼神。
魏四的担心是多余的。来到慈庆宫几日,只见到客氏对魏朝暧昧的笑容。而对他,从未正眼看过。
又一清静之地,魏四开始清闲。
王才人几乎依靠药物为生,谈济生常来为之配药。见到魏四,客气地问他现状。
魏四表示很满意。
谈济生虽有心相帮,但能力有限,只好宽慰几句。他告之已托人在南京刻印《本草纲目》,相信不用多久,这无价之宝将名满天下。
魏四很高兴,因为他为这本影响后世的医书出了力。
这晚,魏四出宫往白纸坊看望那些小兄弟,顺便买了些小孩玩意和吃的给小侄女。
还未进那间老屋,就隐隐有种奇特的感觉。待到了门前,大吃一惊,门厅焕然一新,全无以前模样。
院里两人见魏四走入,问道:“找谁?”
魏四正要回答,费千金恰好从屋内出来,高兴地叫着“魏四哥”扑过来。
“千金,大家都好不?”魏四拍着他的后背微笑问道。
“好,好,都好。”费千金答。然后对那两位道:“记住了,他就是魏四哥。”
“魏四哥。”两人恭敬地喊道。这名字常听到,今日方见到真人。
小三、刘应选等人听到声音,全跑出屋,惊喜着围过来。
“我可是来看我小侄女的。”魏四开玩笑地道。
“在,在这呢。”蛋蛋抱着女儿凑过来。
魏四把物品给了小三,抱起侄女,乐个不停。
一番兴高采烈地寒暄后,大家进屋。屋内变了大样,被隔出一个小间,想来是小三一家的。
生意挺红火,又有两人主动加入他们的队伍,费千金三人合计再买两辆大车。
至于崭新的门庭,是帮一位客户搬家时,费千金无意中发现墙壁一块砖有松动,搬开后发现一个首饰盒。他未贪图,给了客户。
这首饰盒是他家祖传之物,父母离世时未告诉所藏之处,他们也已淡忘。
拿到首饰盒,客户喜出望外,要多给银子,费千金婉言拒绝。后来,客户查到他们居所,找人来帮忙修缮,算是报恩。
客户这么诚心,费千金他们也不好再拒绝,欣然接受,顺便隔出那一小间给小三一家。
“做得好。”魏四赞扬。
费千金不好意思的笑笑,“是魏四哥你说的,有时我们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许就是别人的命。我一直记着呢。”
“是啊,千金哥一直交代我们别贪小便宜。”小文道。
魏四点点头,“对,大家只要一直记住这句,回报自然会有。”
“魏四哥,你在宫里怎样?如果不好的话,就回到我们这吧。”小三问道。
魏四笑了下,“还行吧,挺清闲的。”
刘应选给魏四端来茶,道:“魏四哥,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到家,魏四道:“此处是他人家产,不宜久住。你们要多留意,找一处合适的,买下来,成为自己的财产。”
“说的是。”费千金点头赞同。
不觉已近三更,魏四干脆就睡在这里,没有回宫。
次日一早回到慈宁宫时,客氏劈头盖脸地问道:“昨晚你跑哪去了?”
魏四瞥了一眼,道:“不用你管。”
“我,我才懒得管你呢。”客氏粉脸露出愠色,“是皇长孙要吃米粉,我找不到你。”
“米粉已经没了?”魏四恍然大悟,道。
“那你去弄啊,还是上次那种。”婴儿吃惯了那细米粉,其他的吃一口就吐出来。
魏四苦笑道:“我一个奴才哪有这能力。”
“这个拿去买点。”客氏对小皇孙的感情是真挚的,一见他哭,心都会疼。
魏四叹口气道:“我去御膳监试试吧。”
还未走,魏朝正好过来,看到他俩在一起,不知怎的竟有些酸溜溜的。这也难怪,魏四比他年轻,比他帅,比他强壮。“巴巴,发生了什么事?”客氏名客巴巴,他已开始用昵称。
见是魏朝,客氏马上甩开魏四,对他道:“魏朝,小皇孙要吃米粉,你去弄一些,要最细的那种。”
魏朝一拍胸膛,“这事你求个奴才有何用,杂家这就去御膳监弄些。”
你再怎么称“杂家”,还不是一样都是奴才。魏四心想。
魏朝离开后,客氏高傲地昂头,丹凤眼斜睨着魏四,“哼,以为就你能弄得到吗?”柳腰左右晃动,臀部泛起波浪,转身进屋。
不用我最好。魏四摇摇头。
魏朝糗大了。当他向刘若愚说出请求后,刘若愚疑惑地望着他:“你是怎么当差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是皇长孙要吃。”魏朝解释。
“我御膳房的食物若无皇上谕旨,可以向其他宫发放吗?”刘若愚淡淡地问。
魏朝争辩道:“刘公公,为了皇长孙,您就破下例,可以吗?”
求我?你还不够格。刘若愚毫不松口,“我记得慈庆宫是王安公公管事,轮得到你来请求杂家吗?”
魏朝还想说话,刘若愚已直接摆手:“你已坏了规矩,再不走休怪杂家替慈庆宫管教你。”
魏朝只好灰溜溜地回到慈庆宫,叹着气两手一摊把经过说给了客氏。
“好是没用!”客氏撅嘴恼道,不由地想起魏四。
魏朝尴尬地笑道:“暂时让他们嚣张,待太子登基,看杂家如何收拾他们。”
“到那时,小皇孙还吃米粉吗?”客氏蔑视地道。
魏朝略带暧昧地笑道:“到那时也不用吃奶了。”
“到时给你吃。”客氏用手指戳他脑门,目露羞涩。这份妖娆让魏朝头晕目眩,有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的冲动。
小皇孙对奶水的要求大不如从前,爱上了细米粉。无论客氏如何哄,哭个不停。
“别让他哭。”躺床上的王才人愤恨地道,跟着连续咳嗽数声。本以为生了皇孙能得到太子垂爱,哪知给身体带来一身的毛病,太子的怜爱至今未见到。
这可怎么办哪。客氏着急不已。想了想,只有去求魏四,抱着皇孙来到伙房。与其让婴儿的哭声吵着王才人,还是抱出去的好。
魏四一见便问:“米粉呢?”
客氏声音柔腻,可怜巴巴地恳求,“你去御膳监试试吧。你看他哭个不停,奴家实在是没办法。”
魏四凑过去逗了下小皇孙,道:“好吧,我去试试。”
魏四是有信心的,他相信自己能搞定刘若愚。
果然,听完他的请求,刘若愚微微笑道:“魏四啊,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的。”番茄蛋汤和宫保鸡丁让他名声大震,不论是万历,还是郑贵妃,经常会问:“还有什么新鲜玩意?”
关键是魏四那晚的提醒让他顿悟,他会经常让御膳房做些普通百姓的家常菜,常得到万历的夸赞。
当魏四背着袋细米粉回到慈庆宫时,客氏双目发光,象是在瞻仰天神下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