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华岛的战况被一笔带过,“魏忠贤公公、刘抚民将军等率全岛军民击退建虏小股军队”。没有杀敌多少,没有自损多少,似乎没什么风险。
魏四没怪袁崇焕,因为这是他交代的。
我方的损失高于敌人,能算是胜利吗?魏四不愿居功,虽然他知道若无他,觉华岛将会被彻底毁灭。
宁远大捷只是暂时让朝廷和内宫的矛盾平息下来,紧接着又完全爆发。爆发的起因是杨涟、左光斗等人的请辞,接着便是几乎所有官员的辞呈。
叶向高顿时没了主意,这是以集体罢官来威胁内廷,因为每份辞呈上都写得很明白:魏阉祸国,若不除去,永不为官。
赵南星前几日已辞职,可那是因为年岁已高,愿用余生致学。叶向高连个讨教的人都没,他只有抱着厚厚的辞呈去向乾清宫。
王体乾、刘若愚、李永贞都很高兴,这些眼中钉主动辞呈最好不过,而众官以罢官威胁的主角魏四却高兴不起来。
他不会因为威胁而主动离宫,也不允许这些清官离开,虽然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叶大人,我想明日见见这些大人。”魏四道。
他们恨不得撕了你,你还要和他们相见?叶向高愣住。
“就在文华殿吧,我一个人去。”魏四又道。
“万万不可。”王体乾三人劝阻。
魏四一笑,“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讲道理的人,有什么怕的?对不,叶大人。”
叶大人尴尬而笑。
人文书院内,邹元标摇头不止,“胡闹,瞎胡闹,侪鹤兄为何不阻止呢?”
“可别忘了我现在和你一样,平民百姓。”赵南星苦笑道。
“他们这样做不是眼睁睁的让奸邪小人当权吗?不是把辛苦而来的大好局势拱手相送吗?”邹元标很是气愤。
赵南星抚慰他,“南皋兄不用焦急,让咱们静观其变吧。”
“你是说会有变数?”邹元标望着他。
“可别忘了他们的目的是魏四离宫。”赵南星若有所思。
说到魏四,邹元标心头泛起那种很奇怪的滋味,“我想他不会离宫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赵南星点着头。
“那他们这样做不是自断前程,不是毁我大明吗?”邹元标顿时眼睛圆睁,忧心之极。
赵南星也很担忧,“若真如此只能说明魏四便是那乱政之人。天意所定,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邹元标听出另一层意思,“侪鹤的意思是那魏四能平安渡过这个危机?”
“南皋兄,您觉得有这个可能吗?”赵南星反问。
邹元标皱眉沉思会,带着犹豫道:“别人也许不能,可这个魏四,老夫觉得有可能。”
赵南星笑道:“有可能最好不过,我也可以安心离京了。”
邹元标还想挽留,“侪鹤兄为何不肯留在我人文书院呢?”
“呵呵,南皋兄在京,我在别处,不是可以为国家培养更多的栋梁人才吗?”赵南星道。君子也好面子,都是天下名人,留在人文书院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
邹元标也想到这层关系,便不相劝,说起其他,“前日曾有人来我人文书院劝我开办女学,侪鹤兄猜得到是谁吗?”
“开女学?”赵南星最先惊愕的是这个。
邹元标点点头。
赵南星道:“除了唐武氏时办过女学,女子可以参加科考外,史上再无。此事非同小可,是何人有此惊天之胆,有此动地之识?”
邹元标苦笑道:“侪鹤兄就不肯猜一下吗?”
“魏四?”赵南星脱口而出。
邹元标点头,“不错,是他。他向我讲了一大通道理,令我心动。我已有此意。”
赵南星也是开通之人,“女子上学未尝不可,史上蔡文姬、李清照皆是女子,所作之文我辈也难以匹及。但若真是实行起来,恐怕阻力不小。”
“确实如此,所以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原话是这样的:邹先生已到古稀之年,生时不多,若做易事太过轻松,岂不是在浪费生命?”邹元标脑海里盘旋着魏四的话。
“哈哈,所以南皋兄便中了他的激将法。”赵南星笑道。魏四啊魏四,你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总能让人心动。
“是啊,我若在做易事,岂不是枉费余生。”邹元标坦白承认自己已被魏四说动,“若侪鹤兄能与我一起办这难事,我会更有信心。”
赵南星沉思良久,道:“既办女学,自是用女先生最好,侪鹤倒可以推荐一人。”
“何人?”邹元标急问。
“点唇。”赵南星笑道,“我这也是有私心的,还请南皋兄成全。”
“哈哈,这个私心老夫喜欢。点唇,好,就让她到我这来吧。”邹元标知道老友的私心,若能成功办起女学,必能青史留名,赵点唇自会在其中。
所有递上辞呈的官员都来到文华殿,他们没想到魏四会来,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望着魏四镇定自若地走到最前面,转身面向,目中毫无怒意,也无恐惧,众人不由一愣。
叶向高开口说话,“魏公公见诸位辞呈中无不提到他,有心来见,与大家开诚布公地谈谈。”
“谈什么谈,他在我们就走。”杨涟大喝道。说完便转身,众臣跟着大呼跟着。
“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魏四在后淡淡地道。
杨涟等人停下来。困兽犹斗,更何况我们呢?我们这样不敢面对一个阉人,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我想先讲一个故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讲。”说完魏四讲起方才这句的由来。
春秋时,晋国发兵去救援被楚攻打的郑国,可是晚到一步,郑国已投降了楚军。这时晋军主帅荀林父主张退兵,可副帅反对,最后由于意见不一致,晋军被楚军打得大败。
晋景公得到这一消息,很是气愤。晋军将领回国后,晋景公立即叫人把败军将领带上殿来,大声斥责,追究责任。那些将领见国君大发雷霆,跪在一旁,不敢吱声,过了一会,荀林父想到自己是主帅,这次大败应负有责任,就跪前一步说:“末将罪该万死,现请求一死。”
景公盛怒之下,拂袖示意卫兵来捆绑荀林父。这时,大夫士贞子上前阻止,不慌不忙地对景公说:“三十多年前,先君文公在对楚的城濮之战中大获全胜,晋国举国欢腾,但文公面无喜色,左右感到很奇怪,就问文公:‘既然击败了强敌,为何反而愁闷?’文公说:‘这次战斗,由于我们采取了正确的战略原则,击破了楚军的左、右翼,中军主帅子玉就完全陷入被动,无法挽回败局,只得收兵。但楚军虽败,主帅子玉尚在,哪里可以松口气啊!困兽犹斗,更何况子玉是一国的宰相呢?我们又有什么可高兴的,他是要来报仇的!’直到后来楚王杀了子玉,文公才喜形于色。楚王杀子玉,是帮了我们晋国的忙。如果说楚国被先王打败是一次失败,那么,杀掉子玉是再次失败。现在您要杀掉林荀父……”
景公听了士贞子的话,恍然大悟,笑着说:“大夫别说了,我懂了,我杀了荀林父,岂不是帮了楚国的忙?这样,我们不是也将一败再败了吗?”
于是,景公当场就赦免了荀林父等将帅。
“困兽犹斗,更何况各位大人呢?”讲完这个故事,魏四继续道,“魏某既然在诸位眼中一文不值,又何必害怕呢?”
“我们不是害怕,我们是不屑与你一斗。”这次说话的是左光斗。
“斗?为何要斗呢?虽然我在内宫,诸位在朝廷,但都是为我大明效力,为皇上效忠,斗从何来?”魏四反问。
杨涟怒道:“宦官当权,为臣者若不斗,岂不是白拿国家俸禄,枉为人臣!”
魏四一笑,“既然要斗,你们都走了,谁和我斗呢?”
“要想我们留下,就请你离开皇宫。”杨涟想啥说啥,毫不给魏四留情面。
“我是不会离开的。”魏四道,很坦然。
“你不离开,那我们就离开。”杨涟道。得到众人响应,纷纷跟着大呼“离开”。
魏四道:“你们一直自命清官,一直自吹自擂忠君爱国,一直痛斥我魏四是乱政之人。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你们在乱政,还是我?”
叶向高觉得有必要说话,“没错,你们离去后,小人们便有机可乘,占据朝廷重要位置,这个国家怎还了得!”
“叶大人说的没错,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乱政吗?”魏四跟着道。
众臣皆不语。
“杨大人,你的‘二十罪疏’不成立,难道你就不想继续搜集我的罪证,来个‘三十罪疏’或者‘四十罪疏’吗?”魏四望着杨涟道。
“只要你有罪证,我便会弹劾你。”杨涟毫不畏惧。
“你都要辞官了,还如何弹劾我呢?”魏四反问。
杨涟愣住。
“要说的我已说完,你们是否还要辞职,自己好好考虑权衡一下吧。”魏四已向外走,穿过众臣。
困兽犹斗,何况人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