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红齿白的花样男子冯铨来到魏四面前时,脸上有几处鲜红的指印。他双膝跪地,手捧一串佛珠,咬着牙,几乎把嘴唇咬破,显然受到极大的屈辱。
“冯公子,快些起来,这是何故?”魏四连忙过去将他搀起。顿感柔软细滑,如若无骨,心头不由一颤。
“这是我家祖传之物,相传是唐时由天竺传来,请魏公公笑纳。”冯铨的声音犹如莺啼,十分悦耳。
魏四接过,是由上等檀香紫檀木制成,色泽顺正,棕眼细腻,散发着淡淡檀香味,十分宜人。不由赞道:“好物!”
冯铨一听心中大喜,“公公喜欢便好。”
“我记得上次我对吴淳夫说话时,你也在旁。既然是祖传之物,就应小心保管。”魏四说着将佛珠递还给他。
哪知冯铨并不接受,后退两步,“此物在我这是暴殄天物,就请公公收下吧。”
魏四不肯接受,“无功不受禄,冯公子是不是有事相求?你先把东西拿回去,再说事吧。”
冯铨忙跪地,“公公若不笑纳,冯铨便长跪不起。”说话间带着哽咽,让人心生怜惜。
魏四苦笑摇摇头,“好吧,我先帮你管着,你起来说话。”
“谢公公。”冯铨这才站起。
魏四见他神色,抬头示意左右退下,“现在就咱俩,可以说了吧。”
冯铨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呵呵,你如果不说,这佛珠岂不是白白送出了?”魏四笑着缓解他的心情。
冯铨想了下,下了决心,说出:“冯铨被人欺负,已无脸在京城,打算辞官回乡。”
魏四一愣,“我没听明白,欺负?你也算堂堂朝廷命官,何人欺负你?你脸上的指印便是被打的吗?”
“公公,冯铨说的是那种欺负。”冯铨着急地道。
那种?魏四猛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有人把你,把你当成女人一样欺负了?”
听得此话,冯铨眼前浮现那些“老夫子”扒光他身上衣服,在翰林院,光天化日下尽情折磨自己的情景,眼珠子已在眼眶打转,委屈地点点头。
“岂有此理,哪个?”魏四大怒。虽说当时“男风”颇盛,万历帝的男宠就很多,在一些勾栏场所,也有俊俏的“男妓”,但是你如果喜欢男的就去那啊,怎么可以在办公室直接欺负同事呢?
“好,好几个。”冯铨接连报了几个名字,“缪昌期,……”
魏四的拳头往案头上猛击一拳,“太不像话了!一个个自称是尊礼重教的谦谦君子,却做出这种侮辱人的行为,实在可恶!”
冯铨苦涩地道:“我已无脸再去翰林院,打算辞官。但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特来告诉公公,希望公公以后有机会替我出了这口气。”
“你不能辞官,不能离开翰林院,否则不是助长了这歪风邪气!”魏四厉声道。
“可是,我怕……”冯铨自是怕那耻辱的一幕再上演。
魏四“哼”了声,“有我在,怕什么?”想了下,觉得自己份量不够,向外喊道:“小兔子,去王朝辅那拿样皇上的用物。”
不一会,小兔子拿着个金佩过来,魏四给冯铨,“若有人敢再动你,你就拿出这个!”
冯铨连连称谢。
“你的事我记下了,你放心,我迟早会给你个公道的。你还年轻,不能因为这事自暴自弃,记住没?”魏四开导他。
冯铨感激的目光顿时湿润,泪水喷涌而下。
冯铨走后,魏四想了良久,决定利用这件事好好教育一下这些“不务正业”的“君子”们。
想起杨守勤也在翰林院,便在晚些时候来到杨府。
自那日与徐光启、冯梦龙聚过后,魏四还未来过,黄翠云惊喜不已,忙令下人多备些酒菜。
杨守勤直到酒菜都摆好才回来,满脸的气愤,似被人欺负般。
“大哥,有人欺负你了?”魏四问。想起冯铨所说的“欺负”,心中一笑。
“哦,魏四弟,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也打算明天去找你。”杨守勤坐下后说道。
魏四不由眉头一皱,“碰到了什么难事?”
杨守勤还未答话,黄翠云挺着“大肚子”过来,“魏四弟难得来一趟,你就不要烦他了。”
“不行,这事与魏四弟有关,必须说。”杨守勤迫不及待,跟着就道:“魏四弟,你说我和你交往关他们何事,他方才竟让我离你远点,说什么你是‘八千女鬼’。”
“哪个?”魏四面色变得很难看。
“缪昌期。”
这不是“欺负”冯铨的第一人吗?魏四冷笑道:“呵呵,又是他。大哥,冯铨的事你知道不?”
杨守勤摇着头,“三日前那事啊,翰林院的人都知道,当时左都御史邹大人也在翰林院,应也是知晓的。”
“邹元标?”魏四惊问。
杨守勤点点头。
“来,大哥,喝酒!”魏四暂把这些放下,举杯邀酒。
迂腐的人往往都是倔脾气,杨守勤举起酒杯,“什么八千女鬼九百男神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弟弟。”
“呵呵。”魏四笑着,心里在想着如何好好利用冯铨之事件。
这晚魏四没有回宫,回到魏府,将那串佛珠给了义母。
李藩悄悄地问崔呈秀,“老太太也活不了几日,没有什么用场,魏四哥为啥要送她这么重礼物?”
“啪。”崔呈秀打了一下他脑袋,“那是我爹,魏四哥是你叫的吗?”
“大人,我错了,是咱爹。”李藩慌忙改口。
“啪”,脑袋又挨一下,“什么大人,现在我是魏府管家。”
“崔管家,崔管家。”李藩又改口。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崔呈秀一本正经地道,“这就是咱爹的高明之处,你想老太太去世后,所有的财产会给谁?”
“咱爹。”
“那不就得了吗?反正都是咱爹的,让老太太玩几天又何妨,还换来孝顺的美名。”崔呈秀仿佛看透。
“咱爹果然高明哪!”李藩赞道。
“我不高明吗?”崔呈秀不满意地问。
“高明,崔管家高明。等咱爹去世后,财产留给谁呢?就是您哪!”李藩忙转过来赞他。
“哈哈。”崔呈秀大笑不已。
他俩忘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他们的“爹”魏四比他们年轻,比他们力壮,会比他们活得久很多。
“咱爹今晚睡哪房?”李藩又问。
崔呈秀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咱爹是那种喜欢美色的人吗?”
魏四喜欢美色,但目前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渴望“独守空房”。
这一夜,他在想着自己,历史中的“自己”,那位真实的魏忠贤。他清楚魏忠贤留下的是千古骂名,这其中很大因素便是对东林党人的迫害,有“前七君子”,还有“后七君子”,还有很多很多的“君子”。
他不想继续这位“恶人”的行为,但东林党人虽标榜为“君子”,在国家治理上却毫无作为。身在重位,却难堪其重,如何很好地治理国家?
我不做魏忠贤,我要做自己。我要用自己的才能去改变历史的魏忠贤,改变一切。
京城西有一家“仁文书院”,虽然开办不到一年,却名声鹊起,来听课的学生络绎不绝。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家书院是邹元标创办的,而赵南星等人常来讲学。
看门人接过魏四的名帖,不由一惊,急忙进去通报。
邹元标吃惊万分,犹豫起来。见,还是不见?
“邹大人,魏四叨扰了。”见,还是不见,魏四都已在这里,在他面前。
邹元标先是一愣,而后缓过来,很平淡地道:“魏公公怎有空闲来我这?”
“早听闻邹大人办了家书院,想来看看,今日凑巧路过,怎肯放过。”魏四明显在说假话。也许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
“哈哈。”邹元标大笑,带有取笑的意味,“魏公公应在宫内服侍皇上,却到了这,算不算擅离职守呢?”
魏四跟着一笑,“邹大人应在御史台批文,却又为何到了这呢?”
“今日无朝休假,我就住这,为何不能在这呢?”邹元标用反问回答。
“今日魏四休假,路遇书院,便来拜访,又怎能算擅离职守呢?”魏四笑道。
好利索的嘴皮子。邹元标尴尬一笑,“好吧,魏公公随意参观便是。邹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哈哈,邹大人客气,魏四看了书院名字,便不想再参观了。”魏四似乎话中有话。
邹元标讥讽道:“仁文之道,岂是一个阉人所能理解的。”
“欲识天命二字,须如此反复体取,方才有些端绪文。”魏四缓缓地道,“顾先生的《仁文商记》中总离不开‘天命’二字,既然已是‘天命’,为何还要读书,在家等着‘天命’便是。”
邹元标惊住,满是皱纹的额头显出汗珠。魏四的前半句正是顾宪成《仁文商记》中一句,而“天命”也确实是顾宪成在书中提到最多的词。
既然是要和你们斗,只有掌握你们的东西,方能找到破绽,占据主动,从容地“欺负”你们。魏四一向崇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会放过东林领袖顾宪成的主要著作,重要思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