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不再说话,只顾喝闷酒。徐光启劝了几句,他也不听。
魏四道:“我猜冯先生一定是在责怪魏四在刑部说的那些话吧?”
“是啊,不管怎样,你也不该在那时候落井下石。”杨守勤帮冯梦龙回答。
“呵呵,落井下石?你们觉得我魏四是这样的人吗?”魏四苦笑不已。
冯梦龙的表情是鄙夷的,“可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这样吗?”
“我还想问三位兄长一个问题。”魏四不回答,“你们希望自己离开人世时是心怀怨恨还是心安理得?”
“当然是心安理得。”冯梦龙已有醉意,“虽然我写的那些东西不被世人理解,但我仍会继续写下去。只要在我有生之年写完,我就会心安理得地离开,因为我相信后人会喜欢,会流传,一世,两世,甚至百世。”
魏四点点头,“不错,先生的‘三言’必会流传百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位。”
“你,你说什么,三言?”冯梦龙惊奇喊道。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整理他的集子,所以书名还没想好。
魏四顺口说出,顿时有些后悔,但既然已这样,便干脆道:“不错,冯先生的那些短篇传奇小说不就是‘警示、醒世、喻世’的吗?”
警示、醒世、喻世……冯梦龙心中默念不停。
“说的好。”徐光启道,“冯兄的集子何不就以这些为名呢?”
冯梦龙似没听见,沉吟片刻,突然狂笑,“哈哈,有了,《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喻世明言》。三言,哈哈,魏老弟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就是这三言。”
“我就说过我这弟弟非寻常人嘛。来,为冯先生的书名干杯。”杨守勤赶紧趁热打铁,缓解沉闷的气氛。
四人开始相互邀酒,一扫先前阴霾。
徐光启还在想着魏四刚才的问题,“魏兄弟为何有那一问?”
“我不过是希望熊大人走得心安理得罢了。”魏四道。
熊延弼难逃一死,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无罪,是含冤而死。但在魏四的分析下,他深感罪责,也就死得安详了。这就是魏四的用意。
另三人都是聪明人,明白过来,不再怨恨魏四。
直到深夜,冯梦龙烂醉如泥,便在杨府歇息。而杨守勤也醉得厉害,魏四与徐光启向马翠云告别,出了杨府。
“徐兄的才能在翰林院实在浪费。”两人分别时,魏四突然叹道。
徐光启也已醉得厉害,“哈哈”大笑道:“那魏老弟给我找个发挥才能之处吧。”
徐光启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魏四却记在心里。
这晚,有两人也在饮酒,是赵南星和邹元标“二君”。两人说起岳阳楼赏《牡丹亭》一事,既兴奋又有些感伤
当时的六人自那次后便未聚过,顾宪成已故去,高攀龙掌东林书院,李三立在前次党争中罢官,汤显祖仍在写着他的戏剧,倒是他二人重返朝堂。
讲起今日刑部之事,邹元标叹道:“不成想一个内宫太监竟有如此见识。”
“南皋,你说他叫甚?”赵南星凝眉问。
“魏忠贤。”邹元标答道。
赵南星想了想,“莫非就是赐婚赐名那位魏四?”
邹元标点头,“正是此人。”
“南皋还记得那句预言吗?”赵南星问。
“侪鹤是说‘谁人任用保社稷,八千女鬼乱朝纲’这句?”
赵南星道:“八千女鬼,魏也。若赐名情有可原,可这给太监赐婚乱了朝纲,似乎能对的上。”自从看破那个预言后,他对魏姓者便有天然的警惕。比如魏光徽虽是好友之子,但面*恶,所以来求见时被他拒之门外。
邹元标笑道:“侪鹤你未免有点牵强附会,他一个太监,如何能乱朝纲?赐婚乃万历帝所为,要说乱,是他乱。”
“不可大意,我朝有过刘瑾、王振、曹吉祥之流,不都是内宫太监吗?”赵南星表示反对。
邹元标道:“但也有前朝冯保,今朝王安,不是吗?”
赵南星笑着点头,“南皋说的也是,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
这时赵点唇进来,邹元标赞道:“看这侄女标致的,侪鹤,你好福气。”
“呵呵,本是将她留在家乡的,但这不硬是跟来。”
“邹伯伯、爹,你们在谈什么呢?这么晚了还在饮酒。”点唇这两年身材又高了,愈加秀美可人,浅笑问道。
“呵呵,在谈一个人呢。”邹元标笑道。
点唇姑娘比前两年端庄许多,“伯伯与爹谈论的人必是大人物,是谁呀?”
赵南星摆摆手,“宫内太监而已,魏忠贤。”
“是被赐婚的那个太监啊。”赵点唇显然知道魏忠贤就是魏四。
邹元标摇着头笑道:“侪鹤,你看,连侄女都知道这人事迹,看来他确实有些能耐。”
“我想见见他。”赵南星突然道。
邹元标深知赵南星的相面本事,点头道:“我陪侪鹤兄一起。”
“我也想见见。”赵点唇跟着道。
“呵呵,去休息了,一个太监你看作甚。”赵南星驱赶女儿。
邹元标“哈哈”笑道,“是啊,点唇若是看中哪家公子,可与邹伯伯说,我来做这个媒。”
“什么呀。”点唇娇羞着离开。
赵南星在第二日便见到魏四,因为魏四来到都察院求见。
赵南星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似乎昨晚的心事被魏四得知。
眼前这位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似在何处见过。魏四踏入的第一步,赵南星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魏四行礼后抬头笑着望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主管吏部的左都御史,等他问话。
盯着魏四的面相,赵南星简直懵了,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相面本事。看魏四面相,此人应属憨直勇猛类,但在他眉宇间却不断有灵光闪烁,与他整个人的模样极为不配。如此巨大的反差,使他整个人似乎一分为二,成为截然不同的两份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呢?他想不通。
“闻听赵大人入京,魏四便想求见,怕影响赵大人公务,一直未能成行。”魏四很有礼貌地道。
赵南星连忙收回思绪,用很平淡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疑惑,“寻我何事?”
“赵大人掌管吏部,魏四有个朋友很有本事,特来举荐。”魏四答道。
“官员任命吏部会依才选用,公公的御马监是管理马匹的,何时管到官员认用了呢?”赵南星露出不悦。
魏四略显尴尬,“魏四不想朋友的才干被埋没,也不想朝廷失去这么好的人才,故才来求见荐举。若赵大人觉得我多管闲事,为亲朋谋职,那就罢了。”
赵南星反而起了兴趣,“听闻你昨日在刑部大堂滔滔不绝,将熊大人说得哑口无言。难道今日你不想说服本官吗?”
“若我说不想,赵大人会怎样呢?”魏四反问。
赵南星何许人也,怎会被你问住,“我能怎样,你不想,离开便是。”
“若我说想呢?”魏四再问。
“那我就多喊几人过来,以免外人只以为我与你有何关系。”赵南星道。
魏四笑道:“果然是君子。那就请赵大人再喊些人来做旁证吧。”
赵南星立刻令人去喊邹元标等人。
虽然短短几句对话,但魏四非同常人的表现令赵南星惊讶。因为他已感觉到他在不经意间已被魏四牵着走了。
邹元标和左光斗进来,见到魏四,甚为惊奇。
“魏公公是来向我举荐人才的。”赵南星解释,“我想这类事无需遮遮掩掩,便请两位来做个证。”
“好说,好说。”邹元标、左光斗兴致勃勃地坐下。
赵南星这才向魏四道:“好,魏公公举荐哪位,可以说了。”
魏四面带笑容道:“在下举荐翰林院庶吉士徐光启。”
从表情上看,三人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
“哦?这人有何才干?”赵南星淡淡地问。
魏四道:“此人在天文历法,农业数学等方面都有着深刻地研究,特别在选兵练兵,兵器制造等方面的军事才能尤为突出。”
那时任命官员的依据是科考,是读书方面,是对各家学派的研究方面,而魏四说的这些应用科学都不在正统。这三人不屑地听着。
魏四又补充道:“如今我朝不仅缺在战场上指挥打仗的军事人才,也缺基层士兵的选拔和训练方面的军事人才。我恳请赵大人可以调查此人,知人善任,给他发挥的空间。”
“翰林院庶吉士已是正七品官员,魏公公希望我们能给几品官来发挥他的才能呢?”赵南星讥讽道。
魏四的回答出乎他们意料,“比正七品低就行。”
“哈哈,你这是举荐吗?怎么像是弹劾呢?”邹元标大笑道。
左光斗与魏四接触过几次,知道他常有非常人之表现,倒未惊讶,期待着他的后话。
“在我看来,官职并无大小,关键是这个位置能否让你愉快,能否让你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的精力。我相信只要那个工作合适,即使品位低,权力小,徐大哥他也不会埋怨。”魏四显得有些激动。
魏四的观点与那个时代截然不同,令在场的三位名人惊愕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