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登基的前十天是最忙碌的十天,是新政集中颁布的十天。
“矿税”制度全面喝令停止,外派太监尽数召回;发内帑银一百万两,解赴九边(明北方九个军事重镇,包括辽东、宣化、大同、宁夏、甘肃等地),犒劳守边吏卒;启用大批被罢黜官员,补充各部各科等等。
看看那些新任命的官员,你会惊讶发现大多都是东林人士。不错,万历驾崩后,东林党人开始出手。萨尔浒之败引发浙、齐、楚等党联盟的彻底瓦解,齐党亓诗教被彻底打压,浙党方从哲已独木难支,楚党领袖官应震已与东林握手言和,东林党人的反扑拉开序幕。
万历一去,幕后左光斗、杨涟等人运筹帷幄,台前汪文言与王安紧密联系,内外结合,东林势力瞬间壮大。
在辽东,努尔哈赤决定趁明王朝新老交替之际扩大地盘,突然率重兵偷袭军事重镇开原。开原道事郑之范贪婪昏庸,总兵马林松懈疏忽,努尔哈赤派出一队人马化装成朝鲜商队轻松进入开原城,里应外合,开原陷落。马林等将皆战死。
努尔哈赤马不停蹄,挥军直逼铁岭,仅用十日拿下铁岭,进展极为顺利。
而此时的明王朝仍在为辽东经略的人选斗得你死我活,其实人选是唯一的,熊延弼。
熊延弼是楚党,齐党将楚党的叛离作为三党联盟瓦解的主要原因,于是亓诗教领着他的弟子们纷纷上奏反对。
熊延弼是楚党,不是浙党,虽然方从哲一直不表态,但其他浙党同仁们可没闲着,皆上奏折说明熊延弼其人的不可用。
熊延弼是楚党,不是东林人。东林出现两派,以左光斗、杨涟等为首的拥护派,以新上任大理寺卿邹元标为首的反对派。
其实说到底,怪就怪熊延弼的脾气。他脾气暴烈,做事武断,不论任何官职时,都得罪不少同僚。
初为皇帝的朱常洛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努尔哈赤就来捣乱。更没想到一个辽东经略的职位竟引来整个朝廷的争吵,他有些明白父皇为何如此讨厌上朝。
厚厚的奏折摆在面前,他皱起眉头,根本不想看。其实由于小时候万历的不管不问,他识字不多,幸有王安时时督促,才识得一些。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安知道他的难处,也无甚主意,委婉地道:“这些奏折大多是关于辽东经略的,不看也罢。但努酋虎视眈眈,开原、铁岭相继失陷,谁来主持辽东大事,还请皇上早早定夺。”
“那你说谁合适呢?”朱常洛不耐烦地道。
王安没有直接回答,“臣觉得应请两位内阁认真斟酌为好。”
听他这么说,朱常洛心情好转,“就由你代朕与他们商议吧。”
“这……”王安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
“朕的心思,王公公最懂。”焦头烂额的朱常洛做起甩手掌柜,“小辅子,她们都到了吗?”
仍是皇帝内侍的王朝辅慌忙应道:“尽在西暖阁。”
万历离世,郑贵妃感觉到自己前途微妙,为讨好新帝,亲自精心选了八位美女送来乾清宫。朱常洛见到她们,心花怒放,昨晚寻欢过后,久久不能忘。这不又急不可耐地过去。
王安没有阻拦他,急忙去东华殿与两位内阁商议辽东经略事宜。有时他也希望这位从小受苦的孩子能找到快乐。
“有王安在,贵妃娘娘的命运堪忧!”说话的是卢受。他刚刚尽心尽力地为郑贵妃按摩完小腿,一如年轻时那般。
失去丈夫的郑贵妃再一次体会到温柔,十分惬意。“王安不过是奴才,有何可怕?”
卢受摇头,“皇上心地善良,或许可以忘记以前的一切。但这王安老谋深算,恐怕都牢记在心。皇上之母的亡故,虽不是贵妃娘娘所为,但脱不了干系。”
郑贵妃一惊,“说的也是。朱常洛这孩子好对付,但王安却不得不防。”
卢受苦笑道:“防是无用的。现在他虽只是秉笔太监,但权力比我这个掌印还大。皇上又对他十分信任,什么都听他的,我看迟早会把我挤掉,由他独掌司礼监。”
“这可不行。”卢受是郑贵妃的另一支柱,她不能失去。
卢受目露狠光,“奴才也不想被挤出,从此无法为贵妃娘娘效力。所以必须趁王安立足未稳,及早除掉。除掉他,皇上便失去条臂膀,从此乖乖被贵妃娘娘控制。”
“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郑贵妃点头同意。
“皇姐,什么事呀。”进来闷闷不乐的郑国泰。他在锦衣卫的位子也已岌岌可危,再无从前的众星拱月,从上到下看他的眼神都是不屑一顾。万历一死,郑家失势,谁不知道现在这个皇帝与他郑家水火不容的关系啊。
郑贵妃白他一眼,“什么事你也做不成,问这么多干嘛。”
郑国泰不服气地道:“谁说的,皇姐交给我的事,我都能做成。”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贵妃娘娘,奴才觉得你应该与慈庆宫的西李选侍多亲近。”卢受又生一计。
“小小选侍,有何用处?”郑贵妃不解。
卢受详细解释,“这西李选侍在慈庆宫时,深受宠爱,并在皇子生母亡故后照顾皇子。如今皇子随皇上搬去乾清宫,她仍留在乾清宫,等待皇上封妃。”
郑贵妃更是疑惑,“那又如何?”
“哈哈,我懂卢公公意思了。”郑国泰大笑道,“皇姐你可去劝她以照顾皇子为由搬去乾清宫,然后争取被立为皇后。”
卢受笑着点头,“若能成,她必会感激,贵妃娘娘便有成为皇太后的可能。”
皇太后?这个不错。郑贵妃心动。
“双管齐下,保管成事。”卢受不由得意。
“那我做什么?”郑国泰问。
郑贵妃瞪他一眼,“你别给我惹事就好。”
为己为人,都必须除掉王安。这是万历驾崩后,卢受的第一想法。他已与宫内几位实权派人物达成协议,但苦无足够证据。
若要有足够的证据,就要去找他最亲近的人。王安亲近的人有两个:魏朝和魏四。
卢受的第一选择是魏四,因为他辽东之行使他对魏四的才干极为欣赏。若是能将这人拉拢过来,如虎添翼。
客氏照顾朱由校随同去了乾清宫,魏朝去了御膳监,慈庆宫内便剩下等待封皇妃的东、西选侍和几个才人。当然还有魏四。
卢受亲自来到慈庆宫邀请魏四傍晚出宫去海波寺,他在那置下宴席。
“卢公公,奴才何德何能啊,怎好劳您大驾。”魏四谦逊地表示。
卢受笑道:“辽东之事虽过了些时日,但杂家一直记着你的好呢。你若推辞可就太扫杂家面子。”
魏四唯有答应。
卢受为何和我套近乎呢?说明他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但我有什么可用的地方呢?
莫非,莫非他要对付王安?
一定是的。魏四心中冷笑。
傍晚去向西李告假后,在慈庆宫大门处遇到郑贵妃一行。魏四眉头紧皱,与卢受的邀请相结合,他猜测郑贵妃这伙人开始行动了,为保护自己的利益。
海波寺的浴室依旧热闹,但卢受今日不请魏四洗澡,而是在客厅摆了一大桌酒席。
“就咱们两人?”魏四望着丰富的菜肴,有点不敢相信。
卢受笑笑,“可不。当然比不上那个李如柏的气派,魏老弟你别在意啊。”
提起李如柏,魏四苦笑道:“气派再大,终难逃一死。”
“呵呵,说的是。”卢受干笑着劝酒,两人聊起在辽东的经历,唏嘘曾经风光无限的杨镐、李如柏等人。
接着卢受问起魏四之后在辽东的遭遇。魏四毫不隐瞒,将死里逃生的经过叙述一遍。
卢受深感同情,举杯相邀,“为魏老弟的死里逃生干一杯。”
总不可能就为了听我说这些吧。魏四边饮酒边想。
“以魏老弟的才能,在慈庆宫实在屈才呀。”卢受感慨地道。
魏四苦笑未答。
卢受继续往深处讲,“如今新帝登基,正是慈庆宫宫人扬眉吐气的时候,魏老弟为何还窝在慈庆宫呢?”
魏四饮口酒,“魏四资历尚浅,怎敢高攀。能在慈庆宫混口饭吃,已很知足。”
“魏老弟太谦虚了。”卢受摆手不同意,“以杂家看来,魏老弟入司礼监都绰绰有余。只怕是有些人嫉才妒能,有意埋没你这个人才。”
“公公此话怎讲?”魏四有意问。
“对慈庆宫内的人,杂家早有定论,不论从哪方面讲,魏老弟的才干比之魏朝强了百倍。”卢受为他抱不平,“刘若愚进司礼监,御膳监空缺,杂家本有意推荐老弟破例入主,谁知却遭到某些人的反对。”
魏四明了他嘴中的“某些人”指的谁,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问:“公公莫非说的是王安公公?”
“正是。虽说我为掌印,但自他来司礼监后,便无实权。所以最终只能由他。”
“可恶!”魏四显得很激动,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敲,“魏朝迟钝愚笨,若换他人,魏四无话可说,但却是他,让人忍无可忍。”
卢受心中大喜,欲擒故纵的计策大有效果。
欲擒故纵。魏四心中冷笑。这正是我在使用的计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