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等甘龙咳嗽完了,这才回答:
“那么请问,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与管仲尊王攘夷,革新国政的时候,又尊了哪条祖先之法?”
甘龙顿时语塞了。
尊王攘夷,那都是齐桓公和管仲独有的创举!
而管仲更新齐国国政的时候,可是压根儿没听说过他照了哪条齐国的祖先之法呀!
“没有吧?”梁元为了确认,又重新问了甘龙一遍。
甘龙也只好认栽:“没有。”
“所以说,恢复穆公霸业,又和遵照祖先之法有什么关系?”
梁元又来了一个问句,然后,盯着甘龙。
甘龙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前被梁元压得透不过气来,直接搞得他心中极不痛快。
甘龙颇为不爽的看着梁元,眉头皱成了一团。
梁元却是对甘龙的神情不以为然,自顾自的说着:
“众所周知,甘上卿,乃是大秦的忠臣。”
甘龙不知道梁元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疑惑着,却听见梁元的下一句话陡然直转:
“但像甘上卿这样的臣子,眼界太小,格局也太小,囿于成见只执着于陈旧而不合时宜的礼法,又怎能为秦国开拓出新局面呢?”
“但……”
甘龙还想说什么,但梁元根本不打算给甘龙这个机会。
他想到了什么,语气意味深长,只是看着甘龙:
“我听说,甘上卿其实也是从山东六国来的士子,对,您老好像是从楚国来的。”
甘龙沉吟了一声:“是。”
他已有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了。
一时间,急急忙忙思索新的应对之策。
“自然,甘上卿对那场发生在楚国的吴起变法体会最为深刻,恐惧变法也是人之常情了。”
梁元越说越轻松,又道:
“但甘上卿想过没有,天下变法就都如吴起在楚国一般吗?”
“既然是变法,不该都是一样的吗?”甘龙已是快被诘问得言尽词穷。
“错了。”梁元摇头:“至少我这套变法就和吴起的,绝不一样。”
“终究都是要变,是也不是!”甘龙只能强词夺理地质问着。
既然都是要变,那么这个变法和那个变法又有什么区别?
“对,终究是要变。”
梁元轻轻一笑,转而感慨:
“变法有无数种方法,甘上卿却始终只看到其中一种,我夫复何言?拘礼固执之人,又怎么能和他说清变法之理?”
说完故意停住了话语,适可而止,留给公评,也是一种进攻。
两人这一回合交锋,谁说得更有道理,在场众人心如明镜。
不少人纷纷将惊艳的目光投向梁元。
但是顽固派却是仍然不服,磨刀霍霍,准备发起新的进攻。
他们只想让梁元当众出丑,让变法臭名远扬。
甘龙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他自然早就知道自己说得没理,不但没理,还很自私。
他的身体微微的缩了一下,眼睛里布满了迷雾,低头看着。
良久,只是叹了一口气,也再没对梁元说什么。
他感到很累,把目光投向了杜挚,示意他继续接力,干掉梁元。
杜挚看到甘龙脸上又添上了一丝老态,那老迈的神情,让他一揪一揪的痛。
虽说他搭上甘龙主要是为了利益,但难免日久生情,终究不忍心甘龙被责难太惨。
然后,号称辩王的杜挚瞪向了梁元。
经过梁元有力的辩驳和连续的胜利,其实已经反而让杜挚手忙脚乱了。
梁元就站在那里,站在那高台之上,站在嬴渠梁的前面。
他笔直的站着,脸上全都是澹漠,和一股孤立的执着。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杜挚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火气更大。
如这般无情而又疯狂的人,作出来的法又能有什么好,能给秦国,带来什么好……
这秦国,还是得靠咱这些贵族大臣!
杜挚一边想着,一边搜肠刮肚。
他素来号称秦国辩王,辨术极为犀利,加上年轻精力好,辩论实力远远超过甘龙。
此刻,他感到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已经到了,彻底击败梁元驳倒变法派的时刻,已经到了。
殿中众臣纷纷期待着这场新的更为激烈的辩论。
也不禁为着梁元捏了一把汗。
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尽管见识不凡,但要说服当朝辩王,便是痴心妄想了。
反对派无不欣喜,摩拳擦掌,等着梁元出丑,等着变法被搅黄。
“梁元!”
杜挚的眼睛勐的望向梁元:
“俗话说的好,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我且问你,你的变法,能给秦国带来百倍的好处吗?没有百倍的好处,你又怎敢妄动国器!”
梁元看着杜挚,计议着……
“变法之事,怎么可能和做生意一样?”
梁元皱眉道:
“变法怎可用数来估量,计较变法究竟有多少利害,那能算得清吗?杜中卿未免太小气。”
杜挚不服气的说着:
“我不管我是否小气,我只要你一个回答,你的变法,有百倍之利吗?”
他就是要不按牌理出牌,死杠一个点,打乱对方的逻辑,从而浑水摸鱼击败对方。
而梁元听着却是不动神色,只是平静的看着杜挚:
“百倍之利?变法功在千秋,百倍之利,自然唾手可得。”
“你怎么证明变法有百倍之利?”
杜挚质问着,他清楚变法势必损害很多势力的利益。
所以就是要让梁元公然说出来,从而得罪全场大臣,得罪在场所有势力。
让他们都站出来群起反对。
梁元看着杜挚,不由失笑。
他当然知道变法有百倍甚至千倍万倍之利,这都是在为统一六国铺路:
“这不就对了吗?我怎么证明?你张口就要百倍之利,难不成我现在在这朝堂之上给你凭空变出来?我空口承诺变法定有百倍之利,你能信吗?
不管是百倍之利还是千倍之利,只有变了法才知道,一变法,总是有风险的,连这个风险都不敢冒,我拿什么来证明变法真的有百倍之利?”
梁元连声质问,竟惹得杜挚是半句话也插不进去。
对方完全不钻自己的陷阱,杜挚的神色逐渐的冷了下来:
“你非要变法,秦国众臣是不会放过你的!”
“哼!”
梁元看出杜挚的眼神中有威胁的味道,但,他从没有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