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庄云鹏,陈翰步伐飞快的,来到了考古基地的简牍研究室。
一进门,他看到的就全都是人头。
嗯,只要是休息的考古人员,全都来到这里了。
简牍实验室将部分竹简复原出来的消息,早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遍了考古基地。
对一个考古项目来说。
最重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那些青铜器或者漆器。
最重要的发现,永远都会是文字!
利簋,之所以成为国宝,并不是因为这是一个精美的青铜器,而是因为利簋上记载的“牧野之战”铭文!
对任何一个文明来说,文字传承永远是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文字作为唯一的信息载体,能够最大程度的留下那个时代的一切信息!
对海昏侯墓来说,不管是那些黄金也好,还是海昏侯墓里的各种珍宝也罢。
重要程度最高的,永远是带有文字的文物!
不管是那枚“刘贺”印,还是那件刻有孔子名言的穿衣镜,都是其中最重要的文物。
而在文书库内发现的这五千多枚竹简和木牍,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在过来的时候,陈翰已经了解到。
海昏侯墓中的竹简,大部分都是一个规格的,就是一根竹简上,可以记载32个字。
五千多根竹简,全部加起来得有十多万字的文字内容!
虽然这些竹简因为保存情况很差,十不存一。
但是几万字的内容肯定还是有留下的!
几万字啊!
在战国到西汉那个时代,一两百字就已经是一篇文章了,上千字已经是一册书籍了!
几万字,至少得有上百册藏书!
事实上,也确实有这么多。
抵达简牍实验室的时候,陈翰就听到了几位研究员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大家都别挤,目前清理出来的竹简,大约有几十册的内容,目前可辨者有两道编绳,书写字体三种以上!”
“内容十分丰富,懂得大篆、小篆和隶书的先生,可以先来研读,其他各位就先别急,让让路!”
虽然,刘贺是生活在西汉时期,当时全国已经通行隶书了。
但是,他的藏书里,却包含了三种字体。
这很正常。
书籍这种东西,有很多都是从春秋战国时代就保留下来的。
毕竟竹简这玩意很耐用,不是放在地下,而是经常研读使用的话,几百年都不会坏掉。
刘贺的藏书里,就有不少是战国时期的典籍。
包括那《齐论语》,也是战国时留下的典籍,用的乃是齐国的大篆文字写下的。
生活在西汉中期的文化人,不但要掌握隶书和小篆,还需要掌握大篆。
甚至,不少西汉高级的读书人,害得学宗周雅语。
那是一个虽然周朝已经覆灭,但是周朝的文化尚在断续传承的年代。
不懂点大篆,那是根本混不下去的。
甚至很多书籍都看不懂。
还好,陈翰懂得大篆和小篆。
听到研究员的说法后,他连忙高举双手,示意自己看得懂!
大家都是文明人,当然不会像菜市场抢购那样乱糟糟的。
很快,其他考古人员就给陈翰让出了一条路。
他顺利的走到了一片被有机玻璃分割装好的简牍旁边。
“这些,就是已经复原出来的简牍?”
陈翰怀着激动的心,小心翼翼的拿起了其中一根木牍。
海昏侯墓出土了大量简牍,仅在主椁室文书档桉库就发现了5200余枚简。
这些竹简放置在三个漆笥内,最小的存简一组200余枚,最大的存简三组4000余枚。
在陈翰眼前的这批,就是最小的漆笥里的木牍。
他手上的这块,是一块牍,不是简。
简就是竹简,牍则是木牍。
简与牍的宽窄不同。竹简一般较窄,只能写一行或两行字。而木牍较宽,可以书写几行甚至十几行字,两面都可以书写。
很多情况下,一版木牍会记叙一件完整的事情或抄写一篇完整的文章。
所以木牍一般不需要多块连接起来,阅读时一版一版地看。
海昏侯墓中的木牍,都是单独放置在一个漆笥内的。
出乎他的意料,这块木牍上并不是用大篆写的文字,相反还是用很好懂,和现代汉字区别不大的隶书写的。
这块木牍长约23厘米,为汉代的一尺;宽约6.6厘米,为汉代的3~4寸。
“南藩海昏侯臣贺昧死再拜上书言……”
“臣贺昧死再拜谨使陪臣……”
“事仆臣饶居奉书昧死……再拜为秋请!”
连着读了两根竹简,陈翰才看懂了内容。
这是一篇海昏侯的“奏请木牍”!
奏牍,即书写着奏章的木牍!
“这是奏读啊!这应该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汉代高级公文原本吧!”陈翰立马激动起来了。
写给皇帝的奏牍,之前从来没有出土过年代如此早的!
或者说,奏牍这种东西,本来就挺少出土的,至少是和皇帝之间的奏牍很少。
在西汉的时候,臣子向皇帝上奏章的时候,通常就是用木牍写。
然后皇帝收到木牍后,在上面空白处,或者背后进行批复,再将其发回给大臣。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海昏侯写给皇帝的奏章,会出现在海昏侯墓中的原因。
这玩意太稀少啦!
而且信息量非常大!
□帝陛下臣贺昧死再拜谨使陪臣行家丞事仆臣饶居奉元康……四年”
“居奉……昧死再拜以闻……后陛”,“元康三年十月……”“元康四年二月门大夫”
“臣贺再拜上书主 陛下……”
“海昏侯夫……太后……奉……太后陛下陪臣行……太后陛下……”
“海昏侯夫人妾待昧死……太后陛下……”
陈翰一连看了多块木牍,心里就有数了。
这些木牍,大部分都是刘贺夫妇分别给汉宣帝和皇太后的奏折。
而奏折的内容,是夫妇俩想要“秋请”!
何谓“秋请”?
这是秋季诸侯朝见帝王之礼,简称为“秋请”。
与之对应的是春天的朝见之礼,称为“春朝”。
“春朝”与“秋请”,将君臣名分表露得明明白白。
依《正韵》说,“汉制,春曰朝,秋曰请,如古诸侯聘礼也。”
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周礼,春朝秋觐。汉,改为春朝秋请”。
西汉的诸侯王和列侯,都要经常定期来到长安朝见皇帝,这是中央集权的一种震慑。
诸侯王有的三年一请,列侯则通常一年一请。
只是,看海昏侯的奏章内容,汉宣帝似乎是对海昏侯避之不及。
刘贺当海昏侯才不过三四年就去世了,但是他的请求朝见的奏章有十几份!
如此频繁的申请,显然是因为汉宣帝不允许他来长安觐见,甚至是剥夺了他作为列侯的朝觐权利。
这点,在史书上是有记载的。
《汉书》本传记下的汉宣帝给海昏侯的封侯诏书曰:“盖闻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亲,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
而封侯之日刘贺就没有了入朝的资格。
当时有个侍中卫尉金安上给他奏了一本,说刘贺被上天所弃,是个“嚣(yin)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宣帝同意了,刘贺远途“就国豫章”。
但是,被剥夺朝请资格,这在汉代是个极重的处罚,无异于削位为民。
“春朝秋请”,算是一种政治待遇,对于刘贺来说,从他得封海昏侯之时起,这扇门就已经严严实实关上了,刘贺无机会又想去,于是就上书皇帝,要求行“秋请”之礼。
而这些奏牍的文字透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到刘贺到达海昏国的心境,他是真的不甘心。
也证明了,史书上说海昏侯被剥夺入朝资格的事情,是正确的!
华夏历史记载的严谨性,再次被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