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讲,巴尔巴多斯一直是有点看不起加贺的。
不止是加贺,所有和加贺类似的这类在他看来大多数时间一直混在梦境系统内的人员他其实都不怎么看得起。
巴尔巴多斯有这个资格,他一直是从人类最底层混起来的,经历之复杂涉猎之广泛,是加贺这类一直稳定在中层的人所无法比拟的。
人类装成虚无这种事,永远只有他这种层级的人会去做,巴尔巴多斯从内心里觉得屈辱,但他一边觉得屈辱又一边忍不住引以为傲。
老资连虚无都装过,你们这群渣渣,懂个屁。
这成为他的某种资本,他认真的觉得中层上层全是一帮猪猡,因为他们似乎不明白很多他懂得的道理。
不过他们懂得的话,在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但现在,那些实际的底层的经验,却真正的派上用场了。
因为他再次去探查兰吉斯的探索者机体的时候发现,右手手掌的部位有几处并不起眼的油污。
他认识这种油污,那是悬浮车所专用的底盘某些活动组件润滑专用的油脂所产生的油污。
因为巴尔巴多斯以前潜伏在某个悬浮车修理厂过,他很熟悉这类油污,以及悬浮车底部的结构。
他再度审视了兰吉斯双手的指关节折断的位置与方向,很快就在脑中还原出了那个蠢货受伤的场景和经过。
他大概是因为太害怕而把手指往悬浮车底部那两个位置伸入太深,以至于双手都被卡住了,又不敢用力晃动害怕惊动悬浮车里的人,所以只好用蛮力缓缓掰断手指完成的脱身。
所以,依附在悬浮车的车底,应该是比较安全的潜入方法,当然他做得不会如兰吉斯那么没技术含量。
他一直在等着一辆悬浮车出入那件仓库,但一直没等到,现在他不想再等了。
“履带车,应该勉强也行吧?”巴尔巴多斯嘀咕着在藏身的角落朝地上爬下来,很快他的探索者机体后脑勺的部位被掀开,一块奇怪的窄窄长长犹如一块铁片状的东西从掀开的后脑勺盖板里头爬了出来。
这块铁片有短短的双手与双脚,样子颇为滑稽,却是巴尔巴多斯视之如珍宝的东西。
此刻,这块板子中插着巴尔巴多斯的核心存储芯片,并且拥有着相比探索者机体功能毫不逊色但体积更为微小的核心处理器,等同是缩小了的巴尔巴多斯。
他行动的四肢里有接口,直接可以连接稍微做过接口修改的普通探索者机体颅内,但激活拔掉接线,就能实现微型化。
需要隐藏的时候,四肢可以缩回这块滑稽的窄铁片里,而且铁片外层的涂装有变色功能,可以选择与环境色同色完成隐藏,也可以选择伪装成一片不知从什么地方脱落的锈蚀铁片。
这东西其实更适合参照节肢动物一样多设置几条腿,但之所以选择成这样的四肢,是因为如果选择节肢状态,用复制人类思考行为模式的动物状态时,就需要有一个类似驾驶的行为模式转换程序。
像史前传说中有异能可以变身各种动物的传说,其实并不靠谱,即使你拥有动物的身体,你却未必会用。
如果你变成一只苍蝇,大概率是一只瘫痪的苍蝇;变成一只牛也只能是一只瘫痪的牛。
因为如果苍蝇和牛脑袋里是能支持你的思维的你的大脑,那么大脑结构与组织决定了你的行为控制体系支配不了这副身体进行各种行动,只能像瘫痪了一样。
而如果是苍蝇或牛的大脑,那么你就会变成真正的苍蝇和牛,依靠本能行动,无法具备作为人原本的意识。
这就是严谨科学的可执行性与放任想象的神话幻想之间的区别。
稻香城梦境系统的童话灵异事务处之所以要设置专门的铁柜去插入那些变为动物和物品的虚无的核心存储芯片,是因为他们如果不集中处理人类思维模式对灵异化品类的行为驱动,将会带来太高的耗能与成本。
连变成螃蟹与蜈蚣形态的雅可可和响虎,当初也是运用着异化驱动程序才能完成行动的。
而以小铁片这种微型状态,运行异化驱动的耗能与散热都是个大问题,所以就只好选择了与人等同的四肢模式。
这种程度技术含量的潜入利器,当然不可能是原生人类教派内的哪一支能研究出来,甚至整个原生人类教派合作都未必能研究出来——更何况指望他们合作,不如指望地球生态复苏。
这是宪卫局的玩意儿,专业密探机构开发的东西,普通人是没机会见识到的。巴尔巴多斯之所以能拥有,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宪卫局的叛逃人员,这是他从宪卫局昧出来的装备。
按说他这样的人,在任何一支原生人类教派中都应该获得重用的,而且他是真的讨厌与憎恨虚无,但实际上他却只能始终厮混在底层,被利用和被支使。
因为,没有人敢相信与信任他,没有人敢让他接触机密,没有人敢断定他肯定不是宪卫局派出来搞反间的。
巴尔巴多斯也并没有太过计较,因为在宪卫局他也同样是最底层的身份,生活反正都差不多,人家肯为他提供庇佑掩藏他的身份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被宪卫局抓到。
尽管一直对加贺不怎么客气,但加贺一旦认真的时候他就不敢得罪了,就是因为对方如果鱼死网破跑去宪卫局下限举报的话,他就惨了。
这帮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正常情况下巴尔巴多斯是绝对不会为这点破事动用这个宝贝的,甚至潜入这件事儿他都没打算自己来干,而是准备怂恿和支使着加贺去完成。
可是,他实在不想再在这里耗下去了,所以也就不顾后果的弄出来了这玩意儿。
太随心所欲一直是他的性格缺陷,他之所以不得不叛逃其实也就是因为这种不管不顾的性格惹出来的事儿。
准备进入仓库的履带货车停在仓库门口,等着仓库大门缓缓的滑动打开,小铁片巴尔巴多斯飞快的冲了出去,然后费力的顺着履带吭哧吭哧往上爬,在履带货车再度启动之前爬到了率倒车的底盘下一个凹进去的位置。
货车缓缓的开了进去,随着大门关闭和简单的查验之后,那圆形的隧道入口再度敞开。
这种形状的隧道,当然无法让履带式货车进入与前行,所以隧道处缓缓伸出四根导轨。
履带车落下支架,原本支撑着车体的左右履带转动着向上升起,再各自分成两根,形成一个X型的形状挂入导轨中。
导轨缓缓回缩,原本履带上方的圆形车体,就刚好嵌入了原型通道。
这样的好处是受力较为均匀,这条隧道初见时不用进行太强的底部强度建设,不至于轰轰隆隆搞出太大的动静。
没人觉察,在三辆履带货车依次导入导轨的时候,最后面那辆车的底部垂下来一块窄铁片,朝导轨隧道的方向看了看,心里嘀咕着:“还行,结合不算太紧密,通过问题不是太大。”
这处隧道与圆形车体之间的间隙足够大,不像某些地方的严密契合,要不然巴尔巴多斯就只有松开手装废铁片,然后再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了。
他可不想选被货车和隧道壁挤碎核心存储芯片导致无从查证的机体死亡被迫碳基身体陷入永眠这种搞笑的死法。
所以即使觉得间隙足够,他仍旧往货车下方的凹陷处使劲儿的挤了挤,然而全身紧紧的吸附到了货车车体上。
*
当加贺看见巴尔巴多斯伏在地面上,后脑盖大开核心存储芯片不见踪影的探索者机体时,第一反应是:“该死的巴尔巴多斯,全完了。”
他下意识的认为,肯定是巴尔巴多斯鲁莽行动被对方发现,强行摘取了核心存储芯片。
这可算彻底的打草惊蛇了,即使可以把一切的责任推到不止踪影的巴尔巴多斯身上,但想想那位大人反复强调的小心行事,他也禁不住心沉到了积雪的谷底,完全冰凉。
没救了,自己没救了,他绝望的这么想到。
他并没有想马上离开,因为这个地方非常隐秘,是仓库外一条窄巷的凹陷之处,正好能看见那栋仓库的前门而对面看过来很容易被正面的主道分散注意力,以至于很难注意到的地方。
对方既然把巴尔巴多斯的探索者机体扔在这里,显然是有示威的意思,并没有想继续抓其他负责窥探的人。
他来早了一些,因为这几天巴尔巴多斯的不耐烦表现得如此明显,他害怕这家伙忍不住搞出什么乱子。
结果,尽管自己想早一些替换他回去,却还是晚了,这家伙终究是把事情搞砸了。
这一刻,加贺无比的怀念虽然总是冒冒失失却绝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胡乱搞事的拖杜鲁,顺带对提拔巴尔巴多斯上来的酒馆老板有那么一丝怨恨。
他正在看着巴尔巴多斯的探索者机体发愣,那边仓库的门口却传来响动,加贺下意识的就藏住了身形,往那边望着。
他随即反应过来,略带苦涩的想到,这地方都被发现了,自己还藏什么藏?
可是不藏,又能干什么?难道送上去说啊呀我们知道了以后不会窥探你们了这样么?
撒腿就跑?那只会用响动提醒对方自己在这里,也就跟前一种选择无异了。
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他突然瞪大了他的电子眼:仓库里,施施然驶出三辆履带式货车。
怎么还有车?他纳闷的想,不是应该早就转移了么?难道是来不及转移没料到自己来的这么早还剩下些东西没拉走?
这种想法无疑给了他希望,这意味着如果他缀上这三辆车,就能发现这个基地要转移到哪里了,他下意识的伏低了点身形,将自己在黑暗里隐藏的更深了点。
三辆车依次过去了,加贺刚刚想追出去,却看见窄巷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了个小小的破铁片。
这是什么东西?加贺愣了一下,却见那个破铁片发现有人猛得一惊,然后发现是加贺之后又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经过,吭哧吭哧的从巴尔巴多斯探索者机体的后脑勺钻了进去。
加贺还搞不清状况的愣着,就一小会儿功夫,巴尔巴多斯的探索者机体爬了起来,抬手合上自己的后脑勺盖,冲着加贺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侦查用的微型铁片探索者除了录音录像功能,也就保留了正常思考行动的能力,基本没有发声装置,而且能源储备并不多。
他活动了挺久了,虽然一直尽力保持静止不动的状态,但直接行动距离加起来也挺远了,所以他得赶紧爬进自己的探索者机体连接上连线,这才跟加贺正常交流。
“觉着你太辛苦,想着早点过来替换你回去休息一下。”加贺下意识的就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不对,你是谁?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听声音到的确像是巴尔巴多斯,可看过前面眼前上演的那一幕,他完全不敢确定了。
”我还能是谁?加贺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巴尔巴多斯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答道:”刚刚那是我当年从黑狗子哪儿顺出来的小玩意儿,专司潜入的微型探索者机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别人将宪卫局称为黑狗子是彻底的蔑视和仇视,巴尔巴多斯不会,他却依旧只称呼宪卫局为黑狗子,因为不敢提宪卫两个字。
”至于辛苦么……“巴尔巴多斯有些得意的拖长声音卖了个关子:”大爷我以后都不用再辛苦了。“
如他所料的,加贺果然白痴一样的张大嘴巴一脸的不明所以:”啊?“
”我TM都动用黑狗子的专用潜入设备了,当然进去该拍的拍了该录的录了该确认的确认了,还守在这里做毛?你猪脑子吗?“这会儿功夫,巴尔巴多斯觉得自己就算踩着加贺的脸骂他,他大概也会傻傻的笑着接受吧?
”啊?确认了?“果不其然,那种白痴一样欣喜激动又拼命强忍着的表情出现在了加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