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酒馆老板所预料的,当他将消息汇报到再一次到访的比登的时候,迎来的并不是奖赏与赞誉。
比登的脸色阴沉得如同盛夏台风即将到来时的天色,他就那么用脱下的手套抽打着手掌,冷冷的看着酒馆老板:“我知道你们获取情报的方式就如同灯笼鱼的猎食一般,所以一直以极大的耐性容忍你们的懈怠,只为你们把灯笼弄得不够亮而给过你们轻罚。”
“而现在,就如同被瞎眼的兔子撞上的烂木桩,你们被好运眷顾了,现在你却告诉我只给我捡回来一团兔尾巴,你觉得我是该奖励你们还是责罚你们?”
酒馆老板深深的低下了头,并不敢去回答他的问。
比登脸上神色几番变幻后,扬起下巴轻蔑的看着他,慢悠悠的开口道:
“我知道你把经手的废物支出去,是怕我在盛怒之下宰了他。这一点我并不怪你,毕竟见过兔子的猎狗,总有更大的几率抓到完整的兔子。而且的确,如果刚刚他在我的面前,很大概率没有机会做接下来的工作,而你懂得马上去进一步追查,我也很满意。”
酒馆老板低下的面容上泛起一个苦涩的微笑。这位大人难得的体恤下属,不料竟被他遇见了,也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运气。
这算是逃过这一劫了吧?他想。
恰在此时,他听到比登森然道:“只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妄自揣度我的心思?”
酒馆老板瞬间脸色大变,扑腾一声跪下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冷汗如同泉水一般的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再顺着他的鼻尖一滴一滴滴下,他觉得如山的压力压在他的背上,脑中已不敢再多一丝的思考,只剩一片的恐惧。
比登没有再说话,老板的心也逐渐的凉了下来。
他渐渐停住了颤抖,绝望的抿了抿嘴唇,盘算着该如何交清手头的庶务的时候,却听比登轻哼了一声:
“看在你一向还算恭敬的份上,这次暂且饶过你一命,胆敢下次再自作聪明的话……”
老板静静的伏在地上,不敢有丝毫的动作,但却听见比登的脚步在面前似是来回踱了几步,又站了一会儿,竟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
他听见窸窸窣窣似是戴手套与披上斗篷的声音,接下来脚步渐行渐远,竟好像就这么走掉了。
老板仍旧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直至再三确认那位大人是真的走掉了,才缩回趴在地上的手,在额头鼻尖上擦拭了一下汗滴。
他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缓缓的上前关上了门,随即靠着门瘫软着滑坐到地面上。
他才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直到此时,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有些微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痛却从腹中传来,他随即倒在了地面上蜷缩成一团,随即抽搐着拼命弹跳起来伸展四肢压低声音着声音嘶吼,再随即又蜷缩着摔到地上……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用手伸入了腹中,拽着肠子一下一下的拉扯。
而他又清楚这不是没有可能就是现实,被如此折磨的虽然不是他在这个梦境系统内的投影,却很可能就是给这具投影的所有行为判断以思维指令的碳基身体。
良久,老板已经连挣扎嘶吼的力气都已经不再有了,只蜷缩在地上垂死一般的抽搐,张开的嘴中已只剩轻微而无力的嗬嗬的声音。
而在暗巷的远处,独自行走在阴影中,浑身上下都罩在黑色斗篷里的比登脸上却正在舒展一份残忍的笑意。
他当然不会干掉老板,即使他再疯狂暴虐,对下属说过的话还是会算的。
他只是要留给他一个教训,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去揣测他的心思的教训,一个让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只要想到他就无法正常思考的小小惩戒。
痛觉这东西,没有人比他玩儿得更熟练。一开始就剧烈的疼痛会让人很快就麻木,他要做的只是犹如音乐家玩弄音律一样的把玩疼痛的等级,一开始给一个让人以为自己承受不住了的剧痛,然后以让人无法觉察的坡度降低疼痛,当你以为你已经适应了的时候再给一个比前一波更剧烈的疼痛……
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呢,这次这帮蠢货的收获,就算只有这团兔尾巴他也有一千种方式来用它弄出了不得的大事件。
只是到底怎么用,这得他好好思考一下,把玩人的痛觉这种事情最能让他集中精神思考,而且他这会儿也刚好有足够的兴趣好好的玩儿上一玩儿。
在决定好怎么使用这个消息之前,他并不打算太早的告诉斯蒂尔雅诺这个好消息。
一个称职的下属永远不会只给予信息,而是在汇报事件的同时给出足够完美的方案以供上峰决策,如他这般完美的人当然会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
*
被酒馆老板挡过一劫的加贺并不知道酒馆老板此时在承受着什么,他和巴尔巴多斯正在使用着探索者机体游荡在现实世界的壳阳大竞技场外。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们能找到的线索只有从那天后兰吉斯再也没有登录过的残旧探索者机体,以及那天他原本应该待在的地方。
被折断的探索者机体的手指让巴尔巴多斯非常好奇兰吉斯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加贺的关注重点却在竞技场广场的外场这边。
他调查到那天原本在外场收取博彩押注的兰吉斯是从某个时段后突然消失的,再出现之后就仓皇登录了梦境系统,随后就一直是那副惊恐不安的死样子。
所以,必定是他在外场时候发现了什么应该不会太明显的线索,然后顺着那个线索意外发现了所谓有人居然为虚无人工制造碳基身体的生化基地。
那么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种线索还会出现,另一种是那线索只在当天出现。
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需要在竞技场外场来现场探查。
加贺本人是倾向于后者的,因为以兰吉斯那令他鄙视的智商,如果那种所谓的线索一直重复出现,那么发现那个秘密的肯定不可能只有兰吉斯一人。
而当下的情况下,以他们所知的所有经常活跃于大竞技场外场的人类当中,却似乎只有兰吉斯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加贺相信,任何知道了那个消息的人,都不会继续如常的生活,必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但若只在那天发生的话,那天有什么特别?
竞技场外场有格斗赛的全息投影,但稍微有看点的格斗赛基本上格斗场管理委员会都会启动全息投影,这并不罕见。
罕见的是那天的看点,一场近些年少见的5V5生死斗。
响虎并不知道他曾面临了怎样的危险,因为加贺一度把视线集中在那场5V5的参赛队伍上,只是他在简单调查两队背景之后随即否定了自己。
不管是棘齿之花还是电浆怒潮,都不可能有进行兰吉斯所言的那种研究所必须的财力,把时间耗费在这样的格斗团上纯属是浪费时间,如果是王座赛的队伍,加贺没准还会深入调查一下。
加贺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由于认为只要宪卫局注视到了棘齿之花,他就算再多的隐藏也无济于事,所以响虎的隐藏并没有多精心,其实存在的纰漏并不少。
给他这样的印象的原因是当初福克尔博在终焉镇的调查。
响虎并不知道最终发生了什么,他所存在的记忆还处在福克尔博任何的发现都被他完美遮掩的阶段,然而最终终焉镇所有人却只能靠他留下的后手以另外一种方式复活。
这等同于在响虎心中种下了一种对宪卫局深入骨髓的畏惧,他离开腐海与终焉镇,也有逃离畏惧的意思在其中。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响虎随时都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但隐藏的同时又有一份自暴自弃的放弃在其中,而放弃的同时他又随时随地都在琢磨着万一被发现逃走的手段。
总结就是,由于陷入一种对宪卫局无所不能的夸大想象,让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避免引起宪卫局的注意以及万一宪卫局注意到了自己那么怎么逃走甩掉这种注意上面。
对于被注意之后如何自证清白遮掩过去,响虎已经彻底放弃了努力。
所以加贺如果真的去查棘齿之花的话,大抵是会发现很多相对诡异的线索,让他对响虎产生有价值查下去的认定的。
但简单调查之后,加贺把视线放到了另一条线,也即生死斗这件事上头。
如若不是兰吉斯在比赛结束前就已经离开外场,外加格斗场管理委员会对于败者墙的安保足够重视,加贺都打算去仔细查一查败者墙上会不会有什么诡异。
他甚至想到了是不是所有生死斗中失败的虚无其实是被用于了碳基生化研究的虚无意识输入这个层面。
不可否认的是,调查彻底陷入了僵局。但对于那位大人的畏惧让加贺丝毫不敢懈怠,他只有带着巴尔巴多斯一遍一遍的走在大竞技场的外场,努力去观测所有有可能会吸引到兰吉斯视线的方位,并推测那天那里会不会出现任何与生死斗相关的独特现象。
其实加贺还有另外一种想法,在他看来如果确定值得的话,直接抓兰吉斯去逼问或许是更好的方法。
那种人,只要稍加一些手段,肯定什么都瞒不住。
只是那样意味着破釜沉舟,要么吸收兰吉斯成为他们的成员,要么最终将兰吉斯灭口。
吸收兰吉斯这种人,加贺想想都觉得危险,这种猪队友如果在他的身边他绝对相信自己迟早会被他害死。
但如果灭口,也就意味着他们要招惹宪卫局。
加贺并不怕招惹宪卫局,原本他是怕的,但他恰好知道那位令他恐惧的大人似乎有些办法能够避开宪卫局的注视。
这种加贺觉得最有效的方式他之所以不敢提出,是因为要劳烦那位大人。
加贺宁愿徒劳无益的在这里一天一天的转下去,也不敢去面对那位大人,因为以老板对于那位大人的推测,他如今调查到的程度在那位大人那里,已经等同是犯了错了。
犯错再加上无能,他想不出那位大人会留自己一命的理由。
自己全部的价值,其实也就在获得了第一手来自兰吉斯的消息吧?加贺禁不住苦笑,如果自己让第一手消息完整的能力都没有,那也就等同于一只抓不住兔子的猎狗了。
这是老板安排他们来调查这件事之前单独留下他对他的告诫,加贺毫不怀疑。
而比登也正是因为发现老板居然准确的揣测了自己的心思,才如此重手的对老板施加了惩戒。
所以加贺的不怀疑,大概也等同于并没有让老板所遭受的折磨白费吧。
然而就这么一直拖下去,每拖一天加贺心里就会多一份害怕,他害怕他将会不得不面对那注定的结局。
他忧心忡忡的一遍一遍的搜查着格斗场广场外的所有细节。
相对于加贺,巴尔巴多斯就随意多了,随意到加贺忍不住对他心生怨恨。
“你以为跟你没关系,你就躲得过吗?”每次看到巴尔巴多斯有些吊儿郎当的调查态度,加贺都忍不住这么想。
或许,或许第一手消息的不完整这个锅面前这个家伙能够躲得过。
可是如果调查没有收获,无能的锅他必定会和自己一起背,就算据说那位大人有多欣赏他也没用。
毕竟那位大人从未调整过他的职位,对他所有的所谓欣赏也就是某次说过一句:“这个蠢货,倒有点意思。”
加贺觉得,那位大人都未必记得巴尔巴多斯。
“专心些。相信我,要再查不出些什么,倒霉的绝对不可能是我一个人。”他忍不住点了巴尔巴多斯一句。
正有些散漫的东张西望的探索者机体头颅正面转向他:“哦?你确定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