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森科与索罗卡比的互相嫌弃并不妨碍他们在几个小时候比伯斯亚森先生的宴会上相谈甚欢,一副知己的模样,共
同缅怀当年丹顿那些官员的宴会,以及吐槽比伯斯亚森先生宴会与他们记忆中相比的不足之处。
这种言谈公开发布显然是比较失礼的行为,所以相应的沟通都建立在彼此语焉不详的几句俏皮话,一些心领神会的微笑和低声的耳语中。
真正该被吐槽的是他们。作为壳阳这样的大城邦真正的上层人物,毕博的宴会,即使是偏远聚居点中邀请一群土包子的宴会,当然不可能有任何不符合当今最顶级的宴会礼仪的地方。
肖森科与索罗卡比的吐槽,基本绝大多数都是将当时并不怎么高级的底层官员们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模仿不到位之处当做了标准来对比。对于肖森科与索罗卡比来说,犬就成了真正的正宗,虎显然是冒牌货。
他们未尝不知道真正土鳖的其实是自己,但这种可能在一次又一次心照不宣的微笑中被刻意忽视了。
过分夸大记忆的美好是因为记忆中曾经的他们是拥有丰富过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感受经历的。然而这些感受与经历丰富的价值,恰巧就建立在那些回忆里的过往的不凡程度上。
唯有这样,这种因经历而生的心理优越感才有充分的成立的基础,这一点上肖森科与索罗卡比显然是达成了同盟的。
如若按真想来,他们不过是比在场的诸人多经历了几场似是而非的低端宴会,而大家都现在身处于一场果核当今最流行的顶级标配宴会上,那那种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又从何而生?
如果这一切是有意为之,显然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不会觉得羞耻。但问题是这一切的发生根本不曾有清晰的思维与思考过程,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自尊心与优越感他们在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情况下选择了相信被伪饰过的记忆,并自认为公正与超脱。
这样与过往的对比显然不可能只发生在肖森科与索罗卡比身上,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丹顿居民几乎都在比较眼下的这场聚会与当年那些官僚们举办的宴会的差别。
年代过分久远,记忆难免有差别。不少人打着哈哈说记不清了,但泾渭分明的两派观点,一派认为不如当年的,一派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宴会。
我们可以发现,基本持有前一种观点的,基本都是当年有更多机会参与那些宴会的人们所选择的立场;而后一派的主力,显然是当年没什么太多机会获得邀请的类型。
其中心里明白却出于某种微妙心理选择相反立场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是认真的那么觉得的。由此我们可见,我们自认为客观公众的看法,往往其实受到态度与立场的影响有多大。
人类本就是维护自己状态、存在、观点与过往正当性乃至不惜扭转现实的生物,受虐狂以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等等现象莫不出于这类潜意识规律,而要抵抗这种本能往往需要更强大的理性,这并不是所有平凡而占据大多数地位的人们所拥有的素质。
思考是非常个人的事情,所有群体性的情绪中,基本都很难包含理性以及太过复杂难以传播的观点与情绪。
毕博自己,在身为人类,或者被当做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被对待的兴奋过去之后,很快觉得索然无味。
就算再顶级,这类宴会本质上就是无趣的,会感受到享受的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因为新奇,感受从未或者很少感受的一切,并小心翼翼的扮演着其实自己并不擅长的经常出席这类宴会的角色,丹顿的居民们大多属于这类,所以宴会的气氛还算热烈。
另一类是天生的演员,会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会希望吸引大多数人的关注,会欣赏与享受自己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姿态,会因为社交而感受到愉悦,这类宴会会成为他们天然的舞台与领地。
毕博显然并不属于后一种,其实如他这样的大多数人,举办或参加某场宴会一般都有非常明确的目的,譬如去接触与结识谁,与谁完成交谈,与谁维持交往,诸如此类的等等等等。
一般他们都是借由这些目的性来排遣巨大的无聊感的。但在眼下的这场宴会上,作为主人的比伯斯亚森先生举办宴会招待与接触,以及初步的给丹顿的居民们留下印象的目的,在毕博逐一迎接到来的丹顿居民的时候就已经完成。
在最开始的游走于到场的宾客之间,确信无须自己引导,他们都能自然形成自己的话题圈并享受宴会后,毕博抽出身来感受到无聊,这一刻他无比想念娜塔尼亚。
有她在的话,任何宴会大概都不会觉得无聊,因为两个人找个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就能非常有趣,更别提保留曲目毕博随意指几个男性让娜塔尼亚给出评价。
所指出来的男性娜塔尼亚并不认识,但给出的评价往往虽然非常辛辣但却准确命中真相。在无须刻意取悦任何人的时候,娜塔尼亚其实也刻薄的厉害。
毕博有些后悔过早的让娜塔尼亚介入他的社交圈,以至于担心被人联系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这样的试验旅途不适合带上娜塔尼亚。
或许,做出分手的姿态让娜塔尼亚回归她原本居住的地区是正确的选择。是不是安排一场散心的旅程然后让娜塔尼亚结识一名神秘的异地富豪,然后带她到自己的试验旅途中呢?毕博在自考。
但毕竟太危险,一来他们做这样的试验本身就存在被识破和戳破的可能性,毕博清楚的直到如果被最高评议会发觉这样的事情他会有怎样的下场,为了以后的人类身份累积资历与资料他个人冒险就算了,牵扯上娜塔尼亚就没什么必要了。
另一方面是,安排这样的事件,总显得过分巧合。毕博不是没有敌人,他必须考虑在有心之人的眼力,这件事被识破的风险性。
所以他果断放弃了这个因为感情冲动而生的想法,只让它停留在遐想的阶段。
以换一身礼服的名义,比伯斯亚森先生脱离围绕着他的话题圈,沿着楼梯走上二楼的房间内发了会儿呆,稍作休息之后再虚无仆人的协助下更换好了衣服。
在果核的标准宴会礼仪中,主人必须在不同时段更换不同细节的三套服饰来表达对来访宾客的敬意,寓意着您的到访让蓬荜生辉,我希望有连续三日款待您的荣幸,但考虑到您的事务繁忙,我只有在一天内完成三天的招待这样的彩虹屁。
其实都是胡扯,毕博当然清楚,这套说辞不过是牵强附会的表达,这种更换衣物的环节设置,不过是为了让需要招待宾客的主人家有些许脱离宴会,获得片刻休息与空暇,以及与专程邀请来的重要客人有短暂单独会谈时间而设置。
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下,事实的真相往往简单而直接,但不方便直接袒露而已。
在丹顿毕博并没有需要单独接见与会谈的重要人物,所以这样的更衣时间也成了他休息放空的难得机会。
讲真,首次作为人类的身份出现的感受,远远逊色于他以前的想象,似乎觉得也没什么不同。
就好像期待的是雨后竹林的清新,入目的却是檐下阶前的泥泞,这一切都是真相,只是取决于你当时的心境与视线选取的角度。
毕博知道,平淡无奇才是真相,对于被当做人类来对待本就不会与以往有太多差异,甚至在以往他感受到的所谓歧视与不甘,更多的或许是自己的过分敏感而已。
这种心态上的东西,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虚妄的满足并不会持续太久,抱着太大的期望本身就是他自己的错。
更换好衣物,毕博走出房间,随意的扫视了一下楼下大厅中的情景。
不得不说,这群丹顿居民大都是真正的宴会生物,毕博能看出来虽然态度不同,他们都很享受宴会这种场合。
各自自然形成话题圈的高谈阔论,游荡于美酒与美食之间,围着虚无演奏乐队品鉴音乐,以及三三两两的互相交谈……
虽然能看出来他们恐怕很少参加宴会,调查资料里面说这群人已经几十年没有过宴会了,但在最初的拘谨消失后,他们很适应眼下的局面,并不需要毕博过多的引导。
对于丹顿人来说,他们只不过是把在麻将局和酒馆中做的事情,换个背景和环境来实现罢了。所谓顶级宴会,恰巧所有环节都是引导人们自然且愉悦的进行这一切,这恰巧是丹顿人们常做的,只是没有机会让他们如此齐全的聚集在一起。
唯一遗憾的是,这帮人似乎都不太懂得宴会礼仪。毕博或者说比伯斯亚森先生指的并不是楼下大厅中显然饮酒有些过量行至有些粗野的行为,这样的局面在壳阳的高端宴会中也并不少见,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明主人家宴会的成功。
毕博并不在意丹顿人可能被伪上层人士鄙视的粗野与粗鄙,真正的礼仪是要求自己以一定的程序来表达对他人的尊重以及不对他人造成负面影响的,而并非是对不懂得这些的人的居高临下的嫌弃。
只是,这种对宴会礼仪的生疏着实有些过分了。
毕博皱着眉打量着端着杯酒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楼下大厅的一位神情冷淡的女性,她身着一套略显保守以及明显式样过时很多年的礼服,神态有些百无聊赖,这在明显很享受宴会的丹顿人中间显得格外异类。
基本上果核的宴会礼仪中,对于宾客来说,活动区域仅限于一楼的大厅客厅,当然你要试图与宴会上结识的某位女性急不可耐的发生某些不可描述之事,户外的花园也并不是不可以前往,有些贴心的主家甚至会在户外花园中准备一些软垫软榻类的物什。
只是离开一楼的楼层,类似二楼是属于主人家的私人领域,属于非请勿入的领域,除非是跟主人家熟悉到一定程度,否则并不适合擅自闯入。
在家里举行的宴会,并不意味着主人家对所有宾客开放自家所有区域。
似乎对毕博的注视有所觉察,那名女性回过头来看向毕博。
在她转动头颈的瞬间,毕博已经将有些微皱的眉头舒展,切换成一个亲切的笑容,他手中是有一杯酒的,这也是主人家更衣的礼仪程序之一,代表着我虽然短暂的抽离于宴会,但其实仍旧与你们同在。
他自然而然的迎了上去,以同样的姿态间隔半臂的距离趴在了栏杆上:“看来,我的宴会让您觉得无聊了啊,这真是在下的失礼了。”
趴在二楼栏杆上的是老处女卡比亚易亚耶,作为单身女性奇缺的丹顿,她虽然性格不讨喜,但却是早年丹顿各类宴会必请的人物,参加宴会的次数并不少。
只是,以往那类宴会,一楼的空间并不足够大,大抵没有人限制宾客登上二楼,而在之前身处大城邦的生活中卡比亚易亚耶不过是一个低级技术人员,有幸参加各类家庭聚会,却没份出席各类高档宴会,这方面的礼仪她的确是不懂的。
“并没有,我在所有的宴会上都是这个样子。在我看来您的宴会,比以往丹顿举办的那些,都有趣且高档很多。”并没有以过往经历太高自己身份的潜意识意图的卡比亚易亚耶显然有真正客观公正的判断:“我性子比较冷,喜欢躲在角落里看看大家而已。”
有个性格并不清冷的人,似乎也有这样的习惯呢。毕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娜塔尼亚,嘴角弯出一个温柔的幅度:“如果您是在告诉我这就是您的兴趣所在,倒让我感激你对我的宽容与理解。宴会就是这样,往往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喜好,而忽略了像您这样独特的女士的感受。”
那个温柔的笑意,尽收偏过头跟比伯斯亚森先生对话的卡比亚易亚耶的眼底,没来由的让她那颗冷硬的心柔软了片刻。
说实话,在之前她对比伯斯亚森先生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个有钱的傲慢家伙吧,她是这么想的。
但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是个温柔体贴,而且有风度的绅士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