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太见钱大夫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过了半晌:“谢谢你了钱大夫。”
毛老太接受这噩耗以后,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完全没有从前嚣张的样子,人竟也客气起来。
钱大夫瞧她这样子也觉得心酸,摆摆手:“我也只是帮你去问一问,未必能帮你求到神医的号。”
钱大夫怕毛老太到时候责怪林六娘,提前说:“这周二家媳妇也是给人神医做弟子的,向来没有弟子做师父主的例子,她不帮你也不是不愿帮你,是无能为力……”
毛老太连连点头:“我晓得的晓得的。”
毛老太主要是现在无脸去见林六娘,她得知自己患了恶疾之后,仿佛糊涂的前半生都清醒过来,开始反省自己过去的不是。
是不是自己过去造孽太多,以至于老天爷要如此惩罚她?
毛老太现在也别无所求了,只是希望自己能撑到曾孙出世的那一天。
毛老太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钱大夫,我还有一事想求你——”
钱大夫吃了一惊:“老太何谈求不求的,直说便是了。”
钱大夫还有些不习惯毛老太突然变得这么谦卑。
毛老太道:“我这生病的事情不要和我家里小辈说,他们不晓得,我也不想告诉他们,左右我人老了,也到年纪了,不想他们跟着操心……”
毛老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生的几个孩子都对她极为孝顺。往日里也正是因为毛老太的孩子对她百依百顺,毛老太的脾气才越来越差,还喜欢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毛老太这人做事随心,说得不好听,就是不给人面子,没有分寸,做事从来不顾及给家里人带来的影响。
也正因此,毛老太的儿子为了毛老太和其他人的争执,上门道歉不少次。
如今死到临头,毛老太破天荒地为家中小辈考虑起来,不希望给他们带来麻烦。
钱大夫能理解毛老太的想法,只是……
钱大夫道:“这事到了后面瞒不住,老太最好还是要跟家里人说一声……”
毛老太直直地看着他,固执地道:“你不要告诉他们……”
钱大夫叹了口气:“我只能保证他们不问我,我不主动说,若是他们问我,我没办法替老太撒谎。”
毛老太松了口气:“这样也行,也行——”
毛老太嘴里念着这两个字,离开了钱大夫的家。
于是钱大夫因为毛老太的请求,又找上了林六娘。
钱大夫惭愧道:“若是我当初多问几句,或许毛老太现在还有救……”
想起此事,钱大夫不免自责。
虽然毛老太也是因为擅自停药,没再找他复诊,导致病情恶化。但倘若第一次钱大夫就能诊出她的异样,或许不至于如此。
作为一个大夫,误诊病人病情而叫病人恶化以至于死亡,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林六娘看出来钱大夫似乎是陷入了自责的怪圈里,出口安慰道:“毛老太二月前找你时症状轻微,放在那时也不一定能诊断出来;况且此病罕见,起病缓,发作急,出现征兆时已经无法根除,只能姑息,以求多活些时日。”
钱大夫想起自己的来意,又问:“那神医可还在城里?可有什么办法?”
钱大夫道:“毛老太想求你替她向神医求个号,好看看她这病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林六娘道:“我师父恐怕这两日就要离开了,也不再接诊。”
钱大夫:“秀才娘子不必为难,我只是替她问上一问,既是如此,我去回她便是。”
林六娘不免问:“如今毛老太是接受自己生病的事情了?”她还记得毛老太反应激烈不愿意接受事实的样子。
钱大夫叹了口气:“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愿意承认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看她知道自己生病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叫人不忍……”
“她说自己的曾孙还有五月就出世了,想看一眼她的曾孙……”钱大夫能理解这种心理,所以不忍。
林六娘听了心中也升起淡淡的难过,她想了想,说:“钱大夫,你叫毛老太来找我吧。”
钱大夫一喜:“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林六娘摇了摇头:“只能想办法拖一拖,不过我也没有把握……还是我来和毛老太说吧,她如今大受打击,免得她又受刺激。”
钱大夫:“好。”
钱大夫想想也是,林六娘和毛老太都是女子,或许林六娘更能安慰毛老太,使她不至于那么难受。
说完此事,林六娘本想告辞离开。
不料钱大夫拦下她:“秀才娘子且慢。”
钱大夫转头吩咐儿子:“去把院子里那只老母鸡拿过来——”
林六娘疑惑地看着钱决明拎着一只用红绳绑好的老母鸡走进来,她注意到钱决明的脸上还有一丝不自然之色,都不敢看她。
钱大夫说:“这只鸡秀才娘子带回去吃吧。”
林六娘摆摆手:“钱大夫这是何意?我不能收。”
见林六娘拒不收,钱大夫这才又说:“这段时日我儿辛苦周秀才教导了,他时常回家和我说周秀才博古通今,跟在他后头学习受益良多,因此我也十分感激你们……还望秀才娘子不要推拒,收下吧!”
林六娘却道:“鹤川收下他做弟子,已经收过了束脩,作为师父,悉心教导他是自然的,对于其他学生,鹤川也是一样的。”
钱大夫其实是有事想求林六娘,没想到她如此油盐不进。
钱大夫叹了口气,实话实说:“秀才娘子,我是有一件事想请你。”
林六娘明白过来:“钱大夫直说便是了,不必那么客气。”
钱大夫试探着开口:“那城里的童试是不是快到了?”
林六娘听周鹤川说过此事,于是点头:“是,鹤川说今年会送几个孩子去考试。”
钱大夫没想到周鹤川竟然已经和林六娘提过此事,可见对他这位妻子的喜爱。
钱大夫不禁觉得自己是找对人了,周鹤川既然把学堂相关的事情说给林六娘听,说明林六娘说的话是有用的。
于是钱大夫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秀才娘子,我这儿子也到了年纪,我看他日夜苦读,不知道能否有机会去参加考试?”
永丰村比较偏僻,各种消息都不发达,这里的学生要参加考试,都是要周鹤川多操心,送他们去。
钱大夫这个人一向光明磊落,但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有意向林六娘示好。
林六娘自然看出来钱大夫的意思,只是说:“这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鹤川想来自有打算,他这个人公正,想来钱大夫也是知道的。”
钱大夫只好明说:“我这儿子刻苦用功,读书也有些天赋,我自然是希望他这次能去的……只是听说周秀才手上名额有限,能不能请秀才娘子帮忙在周秀才跟前提上一提?叫他考虑一下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