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你懂我!”
白卿卿的面容在李君武眼前一闪而过,令他心中刺痛。
发自内心的痛苦,比任何易容术都更加高妙。
李君武的演技更加精纯,他的谎话,也更加真实可信:“我喜欢的女子的确万中无一,超凡出众。她美艳绝伦、地位尊崇,与我一见钟情。可惜世人偏以为我是为攀龙附凤,居心叵测,相识的跟不相识的人,都横加阻拦,倒像我是一个罪不可恕的歹徒!”
“多情没有罪的啊”
焉独山主道:“愚兄在山中卧薪尝胆几万年,人间帝王换了又换,我却始终没有获得可以左右天命的力量,但是始终没有忘记心中的理想。贤弟你……”
李君武接口道:“我也会像兄长一样,矢志不渝,持之以恒……”
“也不会成功”
焉独山主话锋一转道:“因为天数有定,不属于你的,坚持再久也得不到。与其枉费心机,蹉跎岁月,不如助兄长一臂之力。”
“哎?兄长何出此言”
李君武警觉道:“兄长坚持了几万年,还在坚持。小弟我坚持连一年都没到,为何兄长说我枉费心机?”
“你怎么能跟我比呢。愚兄经营几万年,焉独仙城从无到有,城中兵马从几个到数万之众”
焉独山主脸上泪水已干,目光锐利:“而贤弟你,坚持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心中所爱,只能道青楼之中挥霍钱财,平息心中愤懑,说到底——你是一事无成啊。”
李君武道:“那以兄长的意思,小弟该如何帮手?”
“本王的斥候已经探到:十神已有两位身亡,五天魔王中水天魔王下落不明,火天魔王昙光身受重伤”
焉独山主道:“正邪两派实力大损,本王若乘势而起,必定能令正邪两派俯首称臣,一统天地三界。天时、地利都已具备,只差一人之力,便可大功告成。”
“兄长说的这个人,莫非是小弟?”
李君武道:“兄长是想让小弟做军师,还是做先锋?”
“都不是”
焉独山主道:“你只要做回自己就可以。”
“做自己?”
李君武疑惑道:“我现在做的,不是我自己么?”
“绝世剑客、多情种子,都不是你真正的身份”
焉独山主道:“你真正的身份,是万年一遇的仙丹啊。”
“兄长,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下去……”
李君武道:“我已经猜到你要说什么了呀。”
“命运,无法回避,你要拿出神仙的勇气!”
焉独山主道:“你来到这里的使命,就是被天命所归的众神之王吃下!修仙练剑、谈情说爱、降妖除魔什么的,统统是在浪费时间啊。”
“你这么说……”
李君武道:“好像我不给你吃,就是我的不是了!”
“天意如此”
焉独山主语重心长道:“贤弟何必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四字一出,宫中歌舞皆停。
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能动的,是冯子敬的双眼。
冯子敬也喝了不少凤魂酒,深深浅浅都是红色。
浅红的是脸色,深红的是唇印。
刚才还莺声燕语,抱着冯子敬啃来啃去的红紫二妖,又化出蛇身,缠住冯子敬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全世界都在等着李君武回答。
标准答案是让他去死。
“我怕疼……”
李君武道:“顺应天意太疼,恕小弟难以从命。”
“不要怕”
焉独山主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精致的短刀:“这是昆吾刀,专门用于切龙肉,吹毛断发,保准不疼。”
“山主兄,你是想把小弟做成龙鳞脍么?”
李君武道:“我们刚刚聊的很开心啊,还互相称赞了相貌和理想,大家知己一场,一直这样喝喝酒、看看歌舞,不好么?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就要动刀子呢?”
焉独山主微笑道:“正因为是知己,你才应该心甘情愿把性命交给我。”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李君武道:“我们可不可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曾称赞你,你也不曾称赞我,我们从没见过面,知己之情,从未有过。
我和子敬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我们吃吃喝喝的花销,我会派人寄银票过来的。”
刀光流转,令李君武不寒而栗。
焉独山主挑了一片龙鳞脍,放在口中细细品尝,神情肃穆:“这是刚出生不久的小龙,正在将要修成人形的时候,肉质鲜嫩,回味无穷。”
当啷一声,李君武手上的雕龙玉爵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旁边侍酒的妖女以为李君武只是不胜酒力,失手打碎玉爵,不动声色又换了一个新的,依旧倒满美酒。
焉独山主连同族都吃,何况李君武这个异族兄弟。
李君武道:“山主既然是龙族,又自称不会茹毛饮血,却做出这种同类相食的事?!”
“同类相食,古已有之”
焉独山主道:“贤弟既然听过沙迦罗三个字,自然也听过修吉龙王的名字。”
李君武自然记得佛经中的修吉龙王:九头,身躯庞大,能绕妙高峰,以小龙为食。
这不过是人世里佛教经文中的传说。
到了此处,全成了真的。
“修吉氏天生就以同类为食,开天辟地亿万年一直如此,没见众生有半点惊疑。同类相食是天性。我们都是奉天之命,自相残杀的。”
焉独山主道:“不过,他们是生吞,远不如我吃得精细。既然同类相食不可避免,将同类的血肉做得越是精细,就越是对同类的尊重。怎么,贤弟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口中满是血腥,食之无味?”
“我本应该觉得反胃的。大概是凤魂酒的作用,我不但没有反胃,反而食指大动,还想再吃一些……”
李君武忽然变得镇定无比,不动声色道:“兄长既然已经知道小弟现在阳气细若游丝,毫无还手之力,若要吃我,何不早些下手,还要等到与我互相倾诉衷肠,交换了理想。难道说,听过兄长理想的人,吃起来更美味么?”
“聪明!”
焉独山主赞许道:“你可知道,做成一盘龙鳞脍需要多少时间?”
不等李君武想出拖延时间的说辞,焉独山主自问自答道:“三百年!”
焉独山主又吃了一片龙鳞脍。
“这位躺在盘子里的小兄弟,是极寒之地的冰雪之龙。
我请他听了一百年的仙乐,他才能飘飘欲仙,解开身上的寒冰法印;
我又请他喝了一百年的美酒,才令他的龙鳞发软,味觉退化。
接下来的一百年,我让他每日服用神盐,将自己腌透。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才命御厨将他切成薄片,这样才足够入味,而且足够新鲜。
世人常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三百年一遇的佳肴,贤弟有幸享用,当死而无憾了吧。
“有!我还有很多遗憾啊”
李君武道:“小弟既然如此被山主看重,就算没有花费三百年来把我做成菜,三十年……哪怕三年也好啊。”
“烹制佳肴,需要油、盐、酱、醋、火候都恰到好处,让食材才能入味。
炼制仙丹,需要让人敞开胸怀,心情舒畅,方能入味”
焉独山主道:“被做成龙鳞脍的那位小兄弟实在是矜持,花了我一百年的时间才敞开胸怀,哪里像贤弟你,我还不曾开口,已经敞开胸怀,一顿饭的功夫,已经将自己变成绝佳的仙丹和食材。”
“唉……到了这个倒霉的地方之后,我设想过很多种死法,从没想过我会死于不够矜持”
李君武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毕竟我们曾经做过一顿饭的兄弟,我很想提醒兄长,我有毒。我有一门法术,叫做运气挪移**,可以把我的霉运转移给想要吃我的神仙妖魔还有凡人。
不怕告诉你,我的霉运比我的阳气充足多了,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要吃我,兄长可以定要做好倾家荡产身首异处的准备呦。”
“我……可以作证!”
冯子敬醉醺醺道:“我到的每一处仙境,都被此人糟蹋。无论多逍遥快活的地方,只要他一到,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祸从口入,请山主三思啊!”
李君武感激地看着冯子敬道:“这次你总算够兄弟。”
“冯公子不要心急”
焉独山主道:“本王爱兵如子,凡有仙丹佳酿,必定与部下同享。一个天外飞仙,是不够吃的。”
“兄长,小弟刚才可是拼了命为你说话”
冯子敬道:“现在轮到你来救我了……”
焉独山主并不怕李君武什么花招:“贤弟还有什么话说?”
“有!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实话了!”
李君武道:“我已经中了鸿霄宫凌波仙子的白首同心咒,还跟锦衣卫缉神司签订了卖身契。
我的心和我的身都不属于我自己,你要占有我,可是要跟很多人比武的。
我身上藏着各种追踪符咒,只要我一喊,马上就会有大灾难降临仙城!”
“若说符咒,你坐的玉雕蒲团,上面刻着定慧青莲法印”
焉独山主道:“只要你一坐下,所有追踪法咒都会失效。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答应。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让我坐最舒服的位置,我还以为你是热情,原来是个陷阱!枉我把藏着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都与你分享,山主,你演技真好”
李君武道:“既然山主如此盛情,让我喊一声试一下,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天地八方,风驰雷行……”
——
焉独仙城结界之外,峰高千尺。
封顶上生这一株松树。
这棵松树的树干只有碗口粗细,树冠却一间房顶那么大,犹如一柄撑开的大伞。
树顶上站着两个少年,一个身穿飞鱼服,腰横伏魔剑。另一个也穿着飞鱼服,背着一张鹊画弓,箭囊悬在腰边,里面只插了一支箭。
一支通体金黄的箭。
“小天师”
余青松一只手抚摸着金色箭羽,笑眯眯道:“焉独山主已经咬饵了,何时收线?”
“焉独山主是上古妖龙,布置结界的法术独步三界,他的仙城在人间隐藏数万年都没人发现。传说此妖还有从东海龙宫之中搬来的定慧青莲法印,可以破解一切追踪法咒”
张玄心望着眼前的茫茫松涛,冷然道:“茅山派的追魂符能避得过定慧青莲法印么?”
“不能啊小天师”
余青松道:“不过,坐上定慧青莲法印的,并非中了符咒的人。冯子敬才是被我下了追魂符的那个,焉独山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焉独山主盘踞此处数万年,收罗的妖兵妖将不计其数”
张玄心道:“你带来的箭,够用么?”
余青松拿出一张黑沉沉的铁符道:“茅山八代祖师,历时一百二十年,在这张铁符里封印了十万支玄天飞火神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