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票这种东西,李君武只是听说过,从来没用过。
等他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从一个青楼里买来这一车、八驴、一位老伯、两位歌姬时,轻飘飘的银票瞬间变得分量十足。
而李君武的心,也愈发轻快起来。
一百两银票就可以买这么多。
两万五千两黄金可以买多少?
难怪云腾钱庄的少掌柜彭金鳞说“我们彭家最厉害的武功,是钱。”
“金剑千钧,驱鬼逐神”,这个名号真是有道理啊。
“这几头驴,野性难除,这不是在拉车,分明是在拆车”
冯子敬道:“我救出去把它们阉了!”
“善哉善哉,师弟稍安勿躁啊。那几头笨驴以前主要的活儿是给母驴配种,整天逍遥快活就把钱给赚了,哪里做过拉车这种苦活累活?它们肯低下头来拉车已经很不错啊,你不能苛求它们嘛。
此去大名府,路途遥远,你我都有急事要办,不坐车,难道要走着去么?”
李君武道:“就算我们走得到,也不能走!那不符合我们富可敌国的身份……哎呀,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多少山,一座接着一座,山里有金子么?”
“不,山里有神仙”
冯子敬道:“人间纸碎金迷繁花似锦,滚滚红尘,无尽珍宝。神啊仙啊,都要现在山里闭关修炼出绝世法术,法术练成了,就到人间这个宝藏中争夺宝物。”
“有道理”
李君武道:“仙是山中人,山中有神仙。如今我富可敌国,应该算人间神仙了。”
李君武说到高兴处,情不自禁唱了出来:“要做神仙,驾鹤飞天,点石成金,秒不可言……”
“兄长,你我无冤无仇,还有莫大的交情,你为何非要开口唱歌?你是想要小弟的命么?”
冯子敬道:“还有,兄长你能不能不要吧富可敌国四个字挂在最边上。真正富可敌国的人,是不会把这四个字挂在嘴上的。”
“贤弟说得对,越是富有,越是低调。我可以隐藏我的财富,但是,我无法隐藏我的才情”
李君武嘿嘿笑了两声,抽鼻子闻着车里的酒香,又开始作词:“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辛弃疾这首《青玉案元夕》意境极美,与这山路、驴车相配,不伦不类。
幸亏冯子敬不知道这首词不是李君武所做,不然早在心里鄙视了。
李君武吟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这一句,车子猛然转了个大弯,紫衣女一下子撞到李君武怀里。
紫衣女的大浓妆离得远些看,颇有些异样美感。
靠得如此之近,就有些吓人了:“蓦然回首……咦!”
李君武轻轻将紫衣女推开。
紫衣女一言不发,依旧煞有介事地摆弄那根竹子。
李君武柔声道:“啊,那位穿紫色衣服的姐姐,我付你钱坐在这里,是让你演奏的,不是让你练习赶车的。
我念到“凤箫声动”的时候,你好歹弄个声响出来。你这样,我很尴尬啊。”
说到声响,旁边那位穿红衣服的女子乒乒乓乓弹了一路,一刻都没停过,端的是敬业。
李君武指着红裙姑娘道:“你看这位姑娘,默不作声弹了一路,跟你比,简直业内楷模好吗。年纪轻轻,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真是……
把手指按在琵琶弦上弹奏的女子虽然涂了很多脂粉,依然难掩冷傲之情。
因为她比那个挥竹枝的同行厉害,她居然把乐器弹出声音来了。
“说到这里,我就要作诗一首了,称赞一下这位姑娘的技艺”
李君武这是要用的,当然是白居易的《琵琶行》:“铁骑突出刀枪鸣,呕哑嘲哳难为听……”
红衣女显然也没听过《琵琶行》,居然扑闪着眼睛瞟了李君武,算是领情。
驴车又跑了十几里之后,红衣女鬼使神差地快要弹出白居易《琵琶行》里那种“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意境了,她的姐妹刚刚把姿势从赶车变成打鼓。
紫衣女似乎也想让这位光头的金主作诗称赞,很心急,动作大了些,手中的竹枝正敲在冯子敬的脑门上。
冯子敬恶狠狠地瞪那女子一眼,对方只是专注于弄清自己的手上的乐器是笛子还是箫,根本不理会冯子敬的怒目。
冯子敬又忍不住开始发牢骚了。
“宝马香车,宝马呢?香车呢?琴箫合奏,你告诉我琴呢?箫呢?合奏呢?”
冯子敬斜了打自己的紫衣女人一眼,故意手腕一抖,将杯子里的残酒都洒在她身上,接着道:“这不是笑傲江湖,传出去我们两兄弟会被整个江湖笑掉大牙的。”
“我佛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贤弟不要纠结于这些驴子的外表,它们的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住着一个骏马的灵魂。你看到它们的内心,就会觉得自己是坐在八匹骏马拉着的车里啦”
李君武若无其事道:“更何况,这里穷乡僻壤,找到八头驴已经不错啦,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就算找不到骏马,总要找一种像马的畜生拉车——我们总不能做牛车赶路吧。”
冯子敬一面叹气,一面抵挡那个作势打鼓的紫衣女人。
两人在乱七八糟的琵琶声里,你来我往,居然拆了十几招。
冯子敬本来身上就有伤,又被琵琶声搅得心烦意乱,居然挡不住紫衣女人的招式,额头上被敲了好几个红点。
“这位弹琵琶的姑娘!”
冯子敬高声道:“请把你的琵琶放下!”
“你们只给了我拿起来的钱,可没给放下来的钱”
红衣女终于开口,口气冷傲,还白了冯子敬一眼:“你给钱,我就放。”
“姑娘,我是在救你啊”
冯子敬苦口婆心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弹这么难听,琵琶神在天有灵,你这么侮辱它,它会放雷劈你的呀。”
说话间,紫衣女人手势又一变,由打鼓变成了丐帮打狗棒法,又多在冯子敬头上敲了几下。
李君武不忍见冯子敬吃亏太多,也劝那红衣女子。
“让你放下,你就放下吧。”
李君武道:“你、这位丐帮的姑娘、外面赶车的老伯、这坛假酒还有那八头驴,都在一百两银子里了。说好了陪我们一路笙歌、百依百顺到大名府,你半路加价,这可是从商大忌。”
“大师是说我们在骗人咯?”
红衣女子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行有行规,做一件事必须收一份钱。你可以收买我的身体,但是不能收买我的规矩。我们按行规做生意,清清白白,童叟无欺,大师为何凭空无人清白?请大师自重啊。”
“有理有据。我给你钱”
李君武递给红衣女子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这一百两,我买你什么都不做。”
“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应该现在就下车”
红衣女子道:“大师需要我现在下车么?”
“这里荒山野岭,必定有猛兽除魔。我把你一个弱质女子放在这里,不是要你送命么”
李君武道:“造孽啊。你虽然脸画的一塌糊涂、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可是罪不至死啊。你还是好生坐着吧。”
“不要下车,好生坐着,加起来,是两件事。”
红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理直气壮道:“请大师尊重我们的行规。”
“岂有此理!你们不是歌姬,你们是劫匪吧,这是明抢啊”
冯子敬怒道:“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黑心的青楼,如此贪得无厌的歌姬!
喂!你不要再挥这根破棍子了,把我当狗么?
真以为你是丐帮弟子啊,这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你先弄清楚再那到别人面前来好不好?”
李君武眼前银光一闪,整个车厢里都安静下来。
锵!
是利剑出鞘的声音。
“我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
紫衣女人道:“这是一柄剑!”
剑长二尺,寒气如冰。
剑尖抵在冯子敬咽喉上。
“公子”
紫衣女人道:“剑是做什么用的,你必定知道吧。”
冯子敬老老实实:“知道。”
红衣女道:“没错,我们就是明抢!”
驴车已停。
咔嚓一声,琵琶碎裂,里面也藏着一柄短剑。
红衣女的短剑抵在李君武背心。
“真是闹市遇猛虎,浅水藏蛟龙,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两位女侠,失敬失敬”
李君武掏出余下的银票递给红衣女子:“两位女侠是劫财嘛。破财免灾,这点江湖规矩,我是懂的。这里还有两千多两银子,请二位女侠笑纳。”
“小和尚,你猜错了”
红衣女子咯咯笑道:“我们……不劫财!”
李君武打了个寒颤:“那是……劫色啊”。
二女吃吃一笑,满脸浓妆扭曲,如同两幅用噩梦做出来的画。
李君武内心深处立刻涌起强烈的求生**。
他无法使用法术,可以派上用场的,只有大嘴遁之术了。
还未等李君武想好如何开篇,冯子敬率先发动了。
“大丈夫顶天立地,名节重于性命!”
冯子敬疾风骤雨般说道:“小生已经是大名府许家的人了,此去大名府,正是前去与我一生挚爱许小姐完婚。小生一世冰清玉洁,对许姑娘痴心似海,两位若是污我清白,我只有一死!”
二女一见冯子敬如此刚烈,同时将目光转向李君武。
李君武目瞪口呆:“你施法念咒都没这么快!你居然不等我!”
“兄长你是知道的,小弟一向将贞洁看得比性命还中”
冯子敬认真道:“事关贞洁,小弟也是逼不得已。小弟深知兄长嘴遁了得,若是不能先发制人,必定会被这两个奸贼率先侮辱,所以,当然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