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年夏,道法不彰,妖魔横行。鸿霄神君敕令玉护法御剑降魔,澄清宇内,解天地之倒悬,救众生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马千峰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一本空白的账簿,在上面奋笔疾书。
他不但写,还大声朗读出来。
马千峰把自己写的东西,念给三位“御剑降魔、澄清宇内”的玉护法听,严肃庄重,好像太监在宣读圣旨。
“三位神使……”
马千峰道:“这个故事这样开头可好?”
“有话直说,哪里那么多废话!你听好了”
李千九厌恶道:“鸿霄仙宫李君武,原为天外飞仙,一身术法尽得鸿霄神君真传。
此子不思报答神君恩情、借飞仙之能除魔卫道,反而与魔教纠缠不清,屠戮正道之士,令人神两界寒心。
鸿霄神君特命玉护法李千九携同僚李百六、李十三,联手诛灭此魔于钱家庄内……”
虽然三千玉护法地位不分高下,但是李千九言谈举止俨然是三位玉护法中的首领,他一开口,马千峰当即走笔如飞。
马千峰将李千九的话一口气写完之后,惊异道:“神使是说……这个定痴小和尚是……天外——飞仙?!”
“鸿霄仙宫乃众仙之都,鸿霄神君乃万仙之王”
李千九道:“天外飞仙也不过是鸿霄神君麾下的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此子勾结魔教,死有余辜!”
——
李君武站在飞天玉甲之阵的中心,已经有些要感激李登云了。
他居然派这喜欢开嘴遁的玉护法来追杀自己。
天世之中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此。
在打架的时候大开嘴遁的原因,通常有三种。
第一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比如对报全自己外号有执念的定嗔。
第二种,是借机调息,相机痛下杀手,如狡诈的火天魔王昙光。
还有一种,是在绝对胜券在握的时候滔滔不绝,让对手在漫长的讲述中,缓慢地感受死亡的逼近,让等待消磨决死一战的斗志,让恐惧抽空求生的**。
第三种嘴遁,是一种蹂躏人心智的刑罚。
自大剑仙时代——开始,鸿霄仙宫崛起的一万年来,三千玉护法,在天世之中始终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鸿霄仙宫李氏是天世第一神仙家族。
三千玉护法,是李氏的羽翼,与李氏浑然一体。
正因如此,那些被小神君李登云当成台阶踩在脚下的玉护法并没有任何恼怒和不快。
正因如此,李十三才会堂而皇之地说“我,即是神!”
这三位玉护法曾亲眼目睹李君武被五千六百七十八柄火云飞剑击倒在鸿蒙初开殿前。
天外飞仙已死。
如今行走在天世之中的,只有一个鸿霄仙宫的傀儡,李君武。
他的法力,只有少阳境界。
前来杀他的三位玉护法,都是宗师境界中的佼佼者。
每一重境界的差别,都是人与神的差别。
神仙杀人,犹如人杀蝼蚁。
从漫天的白羽落到地面的一刻开始,李君武在三位玉护法眼中,已然是一只死去的蝼蚁了。
但是,这三位玉护法并不想让这只蝼蚁死得太快。
李君武的话正中他们下怀:他们需要这只蝼蚁在死前,竭尽所能地挣扎。
一百年。
天兵照雪神剑破空飞去的一百年,鸿霄神君下令,让玉护法龟缩在鸿霄仙宫之中,偶尔到人间行走,也是以浪荡江湖的剑仙身份。
行走江湖之时,有玉护法的身份而不用,犹如锦衣夜行。
锦衣夜行一百年.
玉护法是翱翔九天的神鹤,让他们锦衣夜行一百年,好比让驰骋青云的仙鹤收敛羽翼,做一百年山鸡。
群仙论剑,小神君李登云一举击败天外飞仙,鸿霄仙宫重振威名。
沉寂百年的玉护法,终于可以再次张开羽翼,以鸿霄仙宫之名,接受天世众生的跪拜。
他们已经压抑太久。
他们担心天世众生已经忘了,玉护法的法术有多高,出剑有多快。
印证实力的最好的方法,是击败强大的对手。
每一个赫赫威名之下,都匍匐着一个足够强大的垫脚石。
李君武,恰好是诸多垫脚石中,最高的一块。
天外飞仙。
无论神魔,只要能将这四个字踩在脚下,便可以凌驾于众生之上。
这个天外飞仙被九曜封神之阵缚住手脚,能使出来剑法,与传说中的天外飞仙相比,不足一成。
李君武不仅是一块最高的垫脚石,还是一块最好踩的垫脚石。
这三位玉护法在接到格杀李君武的命令时,喜出望外。
在这个废材天外飞仙的尸体上,玉护法的威名,东山再起。
三位玉护法胜券在握,欣喜若狂,如同饿了许久的猫儿,终于逮到了一只肥美的老鼠。
对于这三位玉护法来说,这只肥而无力的老鼠已经被绑在砧板上,上来就吃,反而索然无味,一定要反复戏耍之后,才能回味无穷。
这是一顿饭,也是一场戏。
这场戏,名为“玉护法重装上阵”。
这场戏的演员,是玉护法。
观众,是天世的芸芸众生。
天外飞仙,不过是这场戏的道具。
判定一场戏成败的标准,并非演员的表演功力,而是观众的反应。
观看这场戏的天世众生并不在场,他们看戏的方式,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耳朵,听马千峰讲剧本。
因此,马千峰的剧本,不能出错。
就在李千九纠正马千峰的剧本错误时,舞台正中的道具,失控了。
垫脚石李君武忽然开口,炸雷一样说出四个字:
“九阳在天!”
火云缭绕的长剑骤然出现在李君武的右手之中,犹如被拔掉爪牙的猛虎,忽然长出了骇人的利爪和獠牙。
——
玉护法不愧是大宗师境界的高手,李千九的眼睛还看着马千峰,右手大袖已经挥出。
李十三和李百六似是与李千九心有灵犀,一同出手!
杀死韩星子的,是三十六枚白羽化成的飞剑。
此时三位玉护法一同出手,地上近百枚羽毛无风而起。
原本柔软的羽毛上闪过一丝金铁的光亮。
飞天玉甲之阵,即将发动。
“佛光普照!”
李君武的咒语如同一柄利剑,将三位玉护法的手势切断。
火精剑直入土中一尺,地面剧震。
飞天玉甲之阵中的白羽,犹如狂风中的小草,忍不住恐惧地颤栗!
李君武身周出现一道三尺高的火圈。
随着火精剑深入土中,那道火圈猛地拔高一尺,浪峰一般向四面扑去。
烈焰过处,那些飞起的羽毛来不及变成飞剑,已经如烈日下的冰雪,瞬间融化。
李君武出剑、念咒,都在一瞬间。
三位玉护法整齐划一地挥出衣袖,飞天玉甲之阵中飞起的不再是明晃晃的利剑,而是三缕灰烬!
热浪和烈焰一堵墙一样向三位玉护法压过来,所过之处,白羽尽为飞灰。
九阳在天,玉甲崩碎。
飞天玉甲之阵,已然告破。
“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三位玉护法齐声念出九字真言,背后的长剑锵然出鞘!
这次神迹的见证人马千峰已经忘了动笔,看着出鞘的长剑,奔腾的烈火,喃喃感叹:“困兽之斗,何其壮观。”
“老鼠变成了老虎,仙鹤变成了山鸡”
不知何时,冯子敬闪到了马千峰的身后,看着那三位祭出飞剑的玉护法道:“这下三只小鸟没戏唱了。”
马千峰扭头一看,皱眉道:“冯兄?原来是你!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么?”
“我既没有被飞剑射中,也没被火烧到,为何会死?”
冯子敬道:“马兄哪只眼睛见到我死了?”
玉护法胜券在握,李君武、冯子敬必死无疑。
李君武以九阳在天之术攻向飞天玉甲之阵,声势虽大,马千峰却以为这是困兽之斗,虽然壮烈,但是必败无疑。
而身负重伤的冯子敬,连困兽之斗的资格都没有。
“我并没有见到冯兄死,这不过是一个老江湖的判断”
马千峰道:“神使出手,你与定痴大师败局已定。定痴小师父不愧是江湖中号称刚毅第一的青莲寺弟子,死也要死得壮烈。刚才这招火术,应该是定痴小师父的垂死挣扎。
而冯兄你,受伤未愈,手无缚鸡之力,夹在胜券在握的神使与歇斯底里的猛兽之间,下场应该跟那些羽毛一样,在定痴的垂死一击中,化为灰烬。
我的推断合情合理。”
“马兄太小看定痴大师,也太小看我了”
冯子敬道:“困兽之斗?倘若真的有困兽,也该是那三只鸟仙。鹿死谁手,稍后便会揭晓。马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赌定痴大师会赢,玉护法——会死!”
“在下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赌博这种事情,除非我能看别人的底牌,否则绝不参与”
马千峰道:“如果冯兄告诉我,你是如何从飞天玉甲之阵中脱身的,我会考虑在分出胜负之前,陪冯兄玩一局。”
——
“稍后,我们就要在九幽地狱相会了。”
冯子敬听到这句话时,登时明白了李君武的用意。
“八荒无极,九幽无底”是神霄派五行遁术中土遁的咒语。
冯子敬的内伤是被昙光偷袭所致,经过数日调养,法力已经恢复了一两成。
这一两成法力连击杀强悍些的尸妖都有些吃力,但是借土遁一口气逃出十几丈并非难事。
冯子敬与李君武心照不宣。
李君武的九阳在天之术声势浩大,火墙足有一人高。
冯子敬在火墙的掩护下,熟练地使出土遁之法,逃出李君武和玉护法厮杀的战场。
——
冯子敬自然不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透给马千峰,他只是道:“马道长难道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若是我没有受伤,定痴大师的角色非我莫属——我的演技,也很好。我刚才,只是在扮演一个身负重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罢了。”
“原来冯兄还有余力”
马千峰由衷道:“佩服!佩服!冯兄不但法术境界在我之上,演技更是高我一筹。强弱已分,我不会跟你赌的。我是这场神迹的见证人,我只能做一件事: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