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殿中,雷霆乍起。
剑拔弩张的一众正道高手顿时噤若寒蝉。
“父亲”
李擎天对那声音道:“我同霍师弟、卫师妹,还有诸位正派道友商讨剿灭还天教余孽之事,大家各执己见,所以起了争执。”
那个苍老的声音正是一百八十岁的寿星,鸿霄仙宫老真君,李阙。
“我虽然老了,耳朵还不聋”
李阙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从风雷殿一直传到观天阁里来了,这场争执好大的场面。”
李擎天恭敬道:“是我想的不周到,请父亲责罚。”
李阙道:“名门正派,一言不合就拔剑,与邪门外道有什么分别。”
李擎天道:“父亲教训的是。”
李阙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些:“嗯……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争强好胜,只要不打扰老人家休息就好。等你们也老了,就知道一个时辰的觉比一万两黄金还珍贵。”
“老真君,小仙愿付万两黄金,再跟老真君叨扰一句”
芙蓉仙子道:“这黄口小儿出言无状,开口便毁了鸿霄宫与我小蓬莱的婚约,李师兄不但未曾出手教训,反而一再纵容……小仙心思不够机巧,实在猜不出鸿霄宫是您老做主,还是这位记名的小真君说了算。”
“我们鸿霄宫的事,不劳外人过问。外人都出去吧,老夫只想清净一日,你们出去之后,没有事,就不要再回来了。”
李阙将两家的婚约说成是鸿霄宫的事,芙蓉仙子也不敢反驳,与龙御明王面面相觑。
李擎天道:“诸位远道而来,恕鄙庄招待不周,请吧。”
李阙的声音威严如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龙御明王父子、芙蓉仙子恨恨看了李擎天一眼,带着一众剑仙、真人悻悻离去。
“狗贼!”
卫青衣出了风雷殿,眼中含泪,指着李君梧的背影道:“我早晚要砍下你的狗头!”
众人离了风雷殿,李破天率风雷二部神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监视。
风雷殿中只剩下李擎天父子和李承天父子,显得无比空旷。
李阙的声音再次响起:“叫那个惹祸的小子到观天台上来见我。”
“父亲”
李君梧心虚道:“那个惹祸的小子……不会说的是我吧。”
李擎天道:“老真君已经有几十年不见人了,你不知道多少人相见他老人家一面。你这祸,闯的值。”
“见了一定会有好事么?”
李君梧见李擎天不置可否,摇头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只有天知道就对了。”
“君梧哥”
刚刚出去的李春霆忽然跳进来,急切道:“你见了老真君一定要跟他讲,是我用玄灵飞化雷一击就把你打落地底。若是换了别人,最少也要两击、三击……”
李君梧敷衍着点头,心中道:你差点要了我的命,说这种话居然脸都不红,真是服了你了。
“君梧……”李擎天道:“见了老真君,切忌多嘴多舌。跟我来。”
李擎天带着李君梧穿过风雷殿,绕到观天楼后门,指着楼梯道:“你由此处上楼,观天台在楼顶。”
观天楼很高,虽然只有十一层,每层楼梯却有足足三十级,李君梧一口气爬到楼顶,额上渗出几粒汗珠,毫无辛苦劳累之感,心中道:鹿血虎鞭汤果然厉害,若是换做之前,一口气爬这么高,舌头都要吐到地上了。
观天台十分宽阔,布置雍容奢华:四面栏杆皆以白玉雕成,地面以青色玉石铺成,一半刻着山川地理,一半刻着日月星辰。
山川地理图包含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既有城池、关隘,又有藏于名山大川之中的佛寺、道观、正派祖庭、洞天福地;日月星辰罗列有序,每个星辰都以篆书标注名称,看得李君梧眼花缭乱。
“小子,我在这里,不要东张西望。”
李阙正站在北极紫微星上,一身黑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北斗七星。
观天台上的天地石刻自成一体,再放摆设显得多余,奇怪的是这老者手边放了一盆草。
白瓷盆,高约三尺,径可二尺。草长二尺,根根笔直翠绿。
“晚辈李君梧”李君梧恭敬道:“见过老真君……适才晚辈惹了祸,打扰老真君休息,该打。”
李阙脸上有些皱纹,不过须发乌黑,声音也不似风雷殿中听到的那般苍老,在李君梧看来这位老真君满打满算五十出头,怎么看也不像有一百八十岁。
“我叫李阙,不叫老真君”
李阙道:“鸿霄宫的真君只有一个,就是你父亲李擎天,我这个老真君、你这个小真君都算不得数。你若是不愿叫我爷爷,叫我前辈也可。”
他就是李阙!
李君梧忖道:这个老头就是把叔祖囚在地牢的人,适才他只是用传音之法讲了几句话便将龙御明王、芙蓉仙子和那帮所谓正派高手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李阙黑袍长髯,仙风道骨,说话时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魔力。
他让李君梧叫爷爷,李君梧心里却在盘算:这里的人个个武功高强法力无边,可惜十个里有九个脾气极坏,动不动就出手取人性命,动手之前毫无征兆。眼前这人手段不知道有多高,若是要对我不利,我肯定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
叔祖说李阙是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叔祖疯疯癫癫,说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若是我先叫了爷爷,他又来杀我,我岂不是亏大了。
李君梧支吾道:“前……前辈。”
“唔……”
李阙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捋着胡子道:“你好像听过我的名字。”
“没有,绝对没有”
李君梧说谎脸不红心不跳:“适才风雷殿中一片混乱,辛亏前辈开口才稳住局面。晚辈见一屋子的高手动刀动剑的,着实吓了一跳,现在没回过神来,所以有些心不在焉。”
李阙道:“你怕刀剑的么?”
“倒也不是怕”
李君梧道:“只是没料到这些人修炼几十、几百年,脾气居然比我还坏,有些吃惊。”
“不怕就好”
李阙指着十步之外的一颗星辰道:“你站到此处,我给你看一门刚刚练成的茅山剑术。”
“茅山剑术?”
李君梧站到那颗星辰所在之处,将信将疑道:“我以为茅山派只有法术……”
“挥剑成河,斩草为兵。既是法术,也是剑术。”
李阙伸手一划,盆中的青草似被利刃割过,齐刷刷断了十几根。
被割断的草有一尺长,并未坠落,而是往空中飞去。
李君梧盯着那十几根笔直飞起的青草,心里一沉:糟糕!
李阙大袖一挥,那十几根青草在半空一折,飞向李君梧。
“太阴化形,太阳化精。神兵天降,急急如律令!”
咒语一出,纤细柔弱的青草全化作明晃晃的长剑!
李君梧全神贯注,紧紧盯着飞来的长剑,几乎要用封神指去拦,耳边却响起叔祖李炬阳和堂兄李擒雷的话。
“我是地狱中的幽魂厉鬼,你若别人知道与鬼魂为伍,也会被当成鬼除掉。”
“你的爪牙还不够锋利,你要忍。”
“英雄!”李君梧强忍出手的冲动,双手遮面,失声惊叫道:“冷静啊!”
寒光一闪,青草化成的利剑又化作青草,轻飘飘落在李君梧脚下。
“前辈啊……”
李君梧放下双手,惊魂未定道:“您老人家若是想点化我,用嘴巴讲就可以了。这么刀来剑往,晚辈魂都吓飞了,怎么可能猜到前辈出手背后的意思,前辈岂不是白费力气。”
“红尘污会,人心险恶。江湖之中刀来剑往犹如刮风下雨,有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缘由”
李阙道:“你要做的,首先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再去想人家为什么要出手。若是人家的刀剑都刺到眼前了,你还想人家为什么要刺你,有十条命也不够死啊。”
“前辈真是博学多才”
李君梧施礼道:“不但法术高强,传道授业能够深入浅出,令人过耳不忘,宗师之名,非前辈莫属。”
李君梧马屁拍得十分响亮,李阙脸色却是一沉。
“糟糕”李君梧见李阙忽然面色不善,猛然想起上楼前李擎天嘱咐的话:“切记多嘴多舌”。
“鸿霄宫中聚集天下法术秘籍,除了茅山派的斩草为兵,密宗的六神通老夫也知晓一二,其中天眼通与知他心通进境神速。所以……”(注1)
李阙盯着李君梧的眼光犹如一柄利剑,将李君梧的血肉劈开,五脏六腑,心中所想都无法在他面前隐藏:“我在此处既能看见风雷殿中的情形,也能知道你此时心中所想。”
李君梧心道:这老头果然厉害,居然会这么邪乎的法术。简直与神仙没有什么分别。
他心中打鼓,却是不肯松口:“既然前辈能看穿晚辈心中所想,那晚辈干脆不说话好了。”
“我适才问你是否听过老夫的名字,是想试一试你诚不诚实,心术正不正”
李阙道:“你适才虽然以双手遮面,动作却是封神指的起手式。鸿霄宫之中修炼六道伏魔功的,只有两个人。十三的修罗剑算有小成,不过以他的天赋,封神指造诣平平。能教你封神指的,必定是地藏宫里的那个人。”
李君梧见瞒他不住,这才和盘托出:“晚辈被玄灵飞化雷击落地底,险些形神俱灭。是叔祖用九曜封神术稳住晚辈的躯壳,又传了几招封神指给晚辈防身。叔祖有恩于我,我不能出卖他。”
“他脾气一向不好”
李阙并未生气,反倒变得更加和蔼:“你居然能从他那里学到封神指,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李君梧沉默不语。
李阙道:“你怎么不说话?看来是吃了不少苦。”
“前辈,原来你并不会知他心通”
李君梧失望道:“晚辈适才不说话,却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想了一遍,前辈你居然不知道。我以为前辈的法术已经够厉害了,原来前辈的诈术、骗术更胜一筹。”
“诈术、骗术也是法术,属于幻术一脉”
李阙毫无愧色道:“我略施小计你就上当了。江湖险恶,你若轻易为他人只言片语所动,很快就会小命难保。我怎么放心将鸿霄宫的镇山之宝交给你呢。”
“镇山之宝……”
李君梧脱口道:“不是叔祖么?除了天兵照雪神剑和叔祖,鸿霄宫里还有什么宝贝?”
“金戈铁马印”李阙道:“君临天下图!”
注1六神通:指佛门密宗的六种神通:天眼通、天耳通、知他心通、身如意通、宿命通、漏尽通。
修成“天眼通”可看穿世间种种幻像,目光可及千里之外;
修成“天耳通”,能听懂人、鬼、妖、兽,众生之语,耳力可及千里之外;
修成“知他心通”,可知众生心中数法,即读心术;
修成“身如意通”,身形可以大小变化,乃至变化为草木山石飞禽走兽;
修成“宿命通”能知六道众生速命;
修成“漏尽通”可以摆脱一切烦恼直达极乐世界。这个神通最有意思,在得道高僧眼中,这种神通境界最高,修成者方得寂静涅槃;而在凡夫俗子眼中,这种神通境界最低。因为所谓寂静涅槃,通俗的说法就是,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