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梧自从天而降至今水米未进,只因经历太过玄奇,一时忘了饿。此时见李炬阳喝得如此酣畅,又闻到一股异香,肚子顿时响如雷鸣。
“好!”
李君梧咬咬牙,转身又扑向那尊佛像。
李炬阳左手伸进钵盂,抓了一个肉条放进嘴中,看也不看李君梧一眼,右手一抬,铁链便生了眼睛一般向李君梧席卷而去。
李君梧听见铁链声响,伸出左手去抓。
铁链忽地腾起,躲过李君梧的手,在半空转了个弯,向李君梧背后猛击下去。
李君梧急急转身,曲起双臂,护住前胸。
铁链砰一声击在李君梧的小臂上。
骨骼碎裂的疼痛从两条小臂上传来,李君梧双足后移数尺,离那尊佛像更远了。
铁链并未追击,而是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你若是想休息……”
李炬阳道:“不妨坐下来陪我聊天。陪我聊天虽然没有肉吃,总好过挨打。”
“我纵然坐下来,炬阳兄想打我,挥手便可以打到我”
李君梧道:“我要一定要点到这尊佛像。到时候,纵然炬阳兄想打我,也未必挥手便可以打到。”
“有骨气,有意思”
李炬阳放下钵盂:“老夫便打到你肯坐下来陪我聊天为止。”
李炬阳双手一抖,两条铁链在空中飞旋一阵,一左一右向李君梧猛击过去。
李君梧双手齐出,轻易将铁链捉住,正惊异间,双腿一痛,已被铁链扫中,人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李君梧起身,背对着那尊佛像,正对着李炬阳,抹去鼻子下面的血,伸出右手道:“炬阳兄,请指教。”
“你的右手居然没有断……”
李炬阳缓缓起身,欣喜道:“小兄弟,你不但是百余年来第一个跟老夫讲话超过十句的人,也是百余年来第一个令老夫想出手较量的人。你若能接老夫一百招,老夫便再传一门绝技给你!”
“一百招?!”
缚住玄色重甲的九条铁链如九条巨蟒,在李炬阳身周蜿蜒盘旋。
李炬阳头上火光大盛,双目之中的欣喜之色渐渐化为癫狂,癫狂之色竟有化成火焰之意。
李君梧已经看不到李炬阳的瞳仁,只见两个眼眶之中全是摇动的火焰,火焰正中依稀有两条纤细的黑影,令李炬阳的双目犹如蛇瞳。
——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眨眼七日已过。
鸿霄宫的风雷殿前站着一位白衣白袍的美妇人,面容憔悴,带着泪痕,正是鸿霄真君李擎天的夫人李卫氏。
李卫氏呆呆望着眼前那个焦黑的窟窿,不时擦拭眼泪。
鸿霄宫总管李承天和儿子李春霆恭恭敬敬站在李卫氏身后。
李承天神情肃穆,李春霆则是眼神闪烁惴惴不安:那个焦黑的窟窿就是他用雷法击出来的,那里原本站着鸿霄宫的记名小真君李君梧,也就是李卫氏的儿子。
“君梧是个苦命的孩子”
李卫氏叹息道:“你们兄弟几个轮流主持颠倒乾坤拘魂**,从天而降的小真君有几百个,哪一个不是天纵英才?唯独我诚心诚意向上苍求来的这个,痴痴傻傻,一招半式也不会……”
“伯母……”
李春霆支吾道:“小侄学艺不精,失手将君梧哥他……若是伯母不嫌弃,就当小侄做儿子吧。”
李承天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赞许地点点头。
“我嫌弃。”
李卫氏回答得十分干脆:“你太聪明了。我在小蓬莱的时候,姐妹个个比鬼都精明;嫁到你们鸿霄宫来,这里的男人比我那些姐妹还要精明,也就是擎天还算憨厚。跟太精明的人相处,很累的。劳累催人老,我很怕老……”
李承天父子面面相觑,满脸尴尬。
“世道险恶,君梧他没有习武修道的天赋,做了鸿霄宫的小真君对他来说是场磨难”
李卫氏道:“他死在李氏的雷法之下,走得痛快,是他的福气也说不定。”
李卫氏说到,眼角不觉又有泪水流下:“娘活了一百多岁,斋戒求子是为娘做得第一认真的事。君梧,今天是你头七,你若泉下有知,了解为娘这份心意,一定要让娘知道。”
李卫氏刚一说完,那个被天雷劈出的黑洞深处依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之声。
——
风雷殿地下十几丈处,铁链狂舞如蛇,狠狠抽打在李君梧的双臂、双腿、前胸、后背之上。
李君梧辗转腾挪,拼命要靠近五步之外的那尊欢喜佛像。飞舞的铁链犹如一道铁幕,牢牢将李君梧困在其中。
李君梧如一只笼中猛兽,虽被铁链屡屡击中,却是斗志昂扬,屡败屡战。
被铁链击中先是刺痛,继而酸麻,两个时辰之后,李君梧再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的血肉之躯与铁链相撞,居然发出叮叮当当的锻铁之声。
“李阙!你这乌龟王八蛋!下流无耻的卑鄙小人!用诡计暗算老夫,将老夫锁在这个鬼都不住的地方一百年,每日对着十六天魔舞三千欢喜佛发火!”
李炬阳一面用铁链猛击李君梧,一面发狂大吼:“我要将你抓来砍去双手双脚!放在火上烤!放在油里煎!将你碎尸万段丢到河里去喂王八!”
李炬阳忘情大吼、挥舞铁链鞭击李君梧。
“够啦!”
李君梧毫无还手之力,李炬阳打得十分痛快,吼得也十分痛快,未料到苦于躲避铁链狂击的李君梧还有力气发出如此声势骇人的暴喝。
李炬阳一怔,只见李君梧双臂一分,每条手臂上缠了两条铁链,双脚一分,每条腿上亦是各缠两条铁链,原本漫天飞舞的铁链,只剩下一条,也在李炬阳一怔之间,哗啦一声摔在李君梧脚下。
“炬阳兄”
李君梧喘息道:“你说跟小弟过一百招,小弟粗算了一下,起码被你用这九条铁链鞭打了一万多次……你我无冤无仇,适才聊天还惺惺相惜、称兄道弟,为何忽然下毒手把小弟往死里打?”
“胡说!”
李炬阳道:“你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怎么说老夫把你往死里打?老夫若真想打死你,一下就够了,何必打一万多下?”
“你为了过瘾啊”
李君梧道:“炬阳兄被人囚禁在此,心中郁积了一百年的愤怒,总要发泄一下。算我倒霉,被我遇上了。”
李君梧将铁链全抛在地上,拍了拍手接着道
“小弟听说佛祖曾经以身饲虎以显慈悲之心,我虽然不是佛祖,让一个年过百岁的老大哥打几下出出气也不碍事。
只不过,小弟听炬阳兄痛骂的人叫李阙,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小弟虽然有仁义之心,总不能替一个不相识的人挨打。”
“李阙不但是乌龟王八蛋”
李炬阳道:“还是鸿霄宫的老真君,论辈分,是你的爷爷。所谓父债子偿,这王八蛋把老夫锁在这里,老夫打他的孙子,天经地义。”
“还有这种事……”
李君梧道:“小弟被雷劈中之前并未见到什么老真君,说不定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小弟挨这一万下就当做替他还债了。炬阳兄,你再打下去,可就要伤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了哟。”
“哈哈哈哈,鸿霄宫里的人个个心胸狭窄贪得无厌恶毒狠辣,想不到出了你这么个异类,总算老夫没有看走眼”
李炬阳笑道:“天为阳,地为阴。你从天而降,乃是纯阳之体,本该金刚不坏法力无边。
可惜四相八极九五之尊阵里的弱水是至阴之物,你被阴气坏了纯阳之体,体内阴阳之气紊乱,躯壳孱弱,法力尽失,若是遇到不测,可能会神形俱灭。
老夫先用九曜封神术稳住你的躯壳,再用鸿霄宫锻造神剑的锤炼之法,以寒铁锁链锤打你的肉身,将你体内的阴浊之气打散,还你金刚不坏之体。”
李君梧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挨了这么多下非但没有死,反而越来越有力气……炬阳兄熟悉鸿霄宫的神剑锻造之法,又姓李……想必也是鸿霄宫的老前辈吧……”
“李阙那乌龟王八蛋是老夫的亲侄子。那乌龟王八蛋面相忠厚老实,内心却毒如蛇蝎”
李炬阳愤然道:“老夫在这里一百年,每天诅咒他一千次。你没见到他,定然是被我咒死了,哈哈哈哈……小兄弟,你的面相也算忠厚老实,千万不要学他。”
“我的爷爷是炬阳兄的侄子,那炬阳兄岂不是……”
李君梧惊愕道:“我的……叔祖?这个辈分乱得有点可怕啊……我还是叫你前辈心里舒服些。”
“鸿霄宫李氏以道门仙师鸿霄老祖为始祖,法术和武功都是道门一脉”
李炬阳道:“佛道相争,千年不休,虽然都说除魔卫道,实则互不相容。老夫虽投胎生在李氏,偏生是修习密宗法术的天才。
鸿霄宫中藏有天下各门各派的修行法门,老夫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密宗六道伏魔功的秘籍,不出三年,便将密宗法术练到极致,反而将李氏本门道法忘得一干二净。
论法术,老夫冠绝鸿霄宫,本应是鸿霄真君的不二人选。李阙父子为了夺取真君之位,说我的密宗法术是外道,将我打成鸿霄宫的叛徒,命宫中高手围攻我一人,还用迷药毒我,将我打入此处……
我虽然姓李,却不再是鸿霄宫的人,何必在意李氏的辈分。我就是要与你兄弟相称,谁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