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你……”
李君武气得站起来,指着范庸道:“我们刚才以诗文会友,情投意合,我将你引为知己,你他娘的居然阴我!堂堂朝廷命官,大人节操何在?”
“我呸你的节操何在!区区几首歪诗,几段故事就想收买本官,你当本官是明月楼里的姑娘么?旁门左道、邪秽妖人,也配做本府的知己?”
范庸怒道:“本府与妖人交手好几百次,什么样古灵精怪的邪魔没见过?要蒙蔽本官——凭你?你还敢站着跟本官说话,给本官缩回地上去!让他画押!”
两名孔武有力的衙役应声上前,手按肩膀,脚踢膝弯,又将李君武按在地上。
两个衙役将李君武拖到敖狂的血迹前,掰开手指,涂了敖狂的血,按在王主簿记录的罪状上。
范庸拿起罪状,铿锵有力地宣判。
“正邪势不两立,人妖不共戴天。
罪犯许宣,身为凡人,贪恋美色,枉顾天伦国法,与蛇妖大行苟且之事,实在人神共愤。
依大明律法,凡人私通妖类,以叛国论处”
范庸道:“人证物证俱在,罪犯供认不讳,本府依律宣判——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我的金刚不坏虽然可愈合伤口,但是砍了脑袋,恐怕就没救了”
李君武寻思道:“不知道现在什么节气,应该还有几天喘息之机,到时候蛰龙丹药效上来,我变回神仙,小小知府大牢,是困不住我的。”
“大人……”
王主簿道:“今日秋分,明日就算秋后了……”
“光阴似箭啊!我还以为今天是谷雨,原来已经到了秋分,是本府疏忽了”
范庸用惊堂木敲了敲空空作响的脑袋,道:“你说的没错。罪犯许宣,即刻押入死牢,明、日、斩、决!”
晨光照进府衙,范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丢下惊堂木道:“退堂!”
“草民冤枉!草民为山中仙子输过元阳气、为得道高僧念过往生咒,草民为拯救众生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君武语无伦次道:“草民有精装绣像版本的《肉-蒲-团》,珍藏多年,从未外借,你我有缘,我可以借你看……大人,我们还可以再谈,你不要走啊!”
范庸不理会李君武,打着哈欠,从王主簿藏身的侧门退堂。
两名衙役给李君武被蒙上双眼,牵着锁链,推推搡搡,将李君武带到地牢之中。
大名府的地牢共有十八层,号称十八层地狱。
死牢在第一层,因为方便拉出去行刑。
一名衙役解开蒙眼黑布,对李君武道:“许大官人,到了。”
李君武惊异道:“你叫我做大官人?我只知道到明月楼里的花钱的客人才被叫做大官人。”
“我们比明月楼客气”
那名衙役笑道:“不等给钱,先叫大官人。”
“可是……”
李君武抖了抖铁链道:“小生两手空空,哪里有钱?”
“许兄,这话就见外了”
另一名衙役道:“你虽然被判斩决,明天才是行刑之日。你跟我们哥俩,还有一天一夜的交情。这一天一夜,我们可以让你过得舒舒服服,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李君武道:“舒舒服服,要多少银两?”
“一百两”
先前说话的衙役道:“不但有酒有肉,还能请一位明月楼的六等歌姬与你春风一度,做个风流鬼。”
“不过……”
另一名衙役道:“许兄打劫了大名府首富许员外,要舒舒服服,起码——要一千两!”
“刚才审案的时候两位兄台都在场”
李君武道:“小生是被冤枉的啊。小生非但没有强坚蟒蛇,连一枚铜钱都不曾抢——我都不叫许宣啊,我叫李君武。
小生眼下身无分文,这里讲究前生来世——请问,我可不可以用来世报答两位这个承诺,换一晚安宁?”
后来说话的衙役拍着李君武肩膀道:“我们兄弟吃的是刀头舔血的饭,我们不信前世来生的。你没钱,我们只好送你下十八层地狱。”
李君武见那二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心知这两个家伙虽然不会法术,但是意志坚定,一心求财,嘴遁是奈何不了他们的,只好道:“那就下十八层地狱好了,请二位带路。”
两名衙役不说话,解开李君武身上的枷锁铁链,拔出腰刀,抵在李君武腰上:“你自己走下去。”
李君武为难道:“小生初来乍到,不认识下地狱的路啊。”
“自此往下十八层,除了一间牢房,别的门都是锁着的”
后来说话的衙役道:“只有玉面人魔唐剔骨所在的牢房,是开着的,你就跟他住一晚吧。”
李君武道:“玉面人魔?听起来像是个江湖中人,他住在地狱底层,难道比阎罗王还可怕?”
“他是我们的牢头,生得文质彬彬,跟教书先生一样,爱好却跟屠夫一般,最喜欢剔骨”
那名衙役道“他的剑很快,将你的手脚剔成白骨,血还来不及流。你会看着鲜血,从手腕脚腕流出来,流到雪白的指骨上……许兄,你只要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们,就可以免受剔骨之罪。”
李君武抓了抓光头,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呢?啊,对了,二位兄台,我记得上法场砍头之前案例是有酒肉的,能不能给我烫一斤好酒,切二斤酱牛肉,再来十个白馒头。”
“你想的倒美”
衙役道:“一个杀人凶犯还想好酒好肉?想吃从自己身上割!”
“唉,我早该想到的。”
李君武叹气道:“既然你们这里可以把亲嘴当成洞房,那死囚没有送行的酒肉倒也是意料中事”。
地牢越往下越是阴暗潮湿,原先两侧还有囚犯的哀嚎,到了十层以下,连声音也没有,只有稀里哗啦的锁链声和三人的脚步声。
两个衙役站在地下第十七层的尽头,不再前行一步。
第十七层与第十八层之间的台阶比其余各层多出一倍,甬道两侧墙壁上却一盏灯也没有。
李君武面前一片漆黑,恰如茫茫未知的前程,想起一路来的各种遭遇,百感交集,不禁仰头高歌:“人——生——路——”
“你闭嘴!”
一个衙役在身后叫到:“死到临头你嚷嚷什么,当心把鬼招来!”
“长歌当哭啊”
李君武道:“在下想起波澜壮阔的一生,有些许遗憾和唏嘘,既然死到临头,不可以直抒胸臆么?”
“你跟鬼说去吧!”
那名衙役说着在李君武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李君武有金刚不坏之体,却没有千斤坠的功夫,登时皮球一样从陡峭的台阶上滚下去,天旋地转滚了十几丈,方才到达地牢第十八层。
地牢第十八层只有一间牢房,建在长长的甬道尽头。
甬道两侧灯火摇曳,死牢的房门开着,里面居然透出温暖的烛光,恍如梦中。
温暖的烛光中,传来一阵磨刀的声音,令人脊背发冷。
唐剔骨……李君武心里打了个突:我的金刚不坏之躯虽然可以再生,但是免不了疼痛,若是法术不能回复,任人宰割,割来割去又割不死,光是疼,那不成了吊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为凡人盗取天火,所以才遭到这种惩罚。
李君武心道:我什么也没做,居然也要先体会一把普罗米修斯的遭遇,难道真的是天降大任?
李君武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看去,背后一片漆黑,无路可走,于是拖着铁链,走向死牢。
“里面……可是玉面人魔唐……唐兄?”
李君武到死牢门外干咳了一声,朗声道:“死囚许宣登门拜见!”
磨刀的声音停了一瞬,接着又响了起来。
屋里的人似乎并不介意李君武更进一步。
李君武推开虚掩的牢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的牢房宽阔整洁,里面陈设简约而不失雍容风度,与明月楼里花魁的居所不相上下,哪里像是人间地狱?
一个黑衣人站着一面洁白的墙前面,提着宝剑在墙上勾画。
墙是青石垒成,剑是切金断玉的宝剑。
黑衣人勾画之间,声如磨刀。
剑尖蘸了朱砂,剑锋过处,一线嫣红。
黑衣人出手极快,不一刻便在墙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
李君武虽然看不出其中奥妙,却能看得出那是一个奇形的符文法阵。
圆形法阵下面是一人高的檀木条几,上面摆着一个双层木架,一层放着一柄白色长剑,剑柄上饰有白色剑穗,风骚至极。
木架另一层放着一个黑色的剑鞘,剑被黑衣人握在手里。
黑衣人在尚未完成的符咒前画的专注,对稀里哗啦拖着铁链的李君武视而不见。
“罪过罪过,打扰唐兄雅兴了”
李君武道:“如果唐兄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出去等,等唐兄画完了,再进来说话。”
“大家都是浮世幽魂,不必如此多礼”
黑衣人道:“况且,我还要给你上刑。你现在对我越客气,一会儿剔骨的时候,可能骂得越厉害,何必呢。”
黑衣人一开口,李君武大喜道:“旌阳先生!”
“你在叫我么?”
黑衣人转过身,浓眉大眼,满脸胡须,故作粗豪道:“你说的旌阳先生是何人?”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李君武笑道:“晚辈还担心明月楼被雷渊那厮占去了之后先生何以自处,想不到先生早已经找好了后路。这里……虽然地方偏僻了些,但是小环境也算雅致……”
“我不认识你!”
黑衣人长剑一横,道:“也不知道什么旌阳先生,你再多嘴,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再剔你手脚的血肉。”
“旌阳先生,这里没有别人,你就不要装了”
李君武道:“先生为何每次化妆易容,都不掩饰声音?难道真的不是故意让人猜出真实身份?”
旌阳先生叹了口气,剑锋一挥,牢门吱呀一声关死。
“我既然已经改头换面,就是向世人宣告我已非昨日的旌阳先生,只是大名府死牢的牢头。
你若知趣,就不该还以旧日身份叫我,这么简单的江湖规矩都不懂,难怪你会被人踢到这里来。”
旌阳先生道:“现在你是死囚,我是牢头。我是个不爱钱财美色,只爱饮酒杀人的市井凡人。你是天外飞仙,就算落难也是天外飞仙,我若对你太客气,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我想巴结神仙,攀龙附凤,会被人鄙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