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武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笑道：“真人，大家同为棋子，晚辈心有戚戚焉，愿以神霄剑法，与真人一决生死，以示敬重！”
人剑合一，一意孤行。
雷渊真人纹丝不动，任由李君武握着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如风而来。
剑尖正中雷渊真人眉心。
当！
声若洪钟。
宝剑在李君武的大力下弯曲如蛇。
雷渊真人的额头，比金铁还要坚硬。
一道细细的裂痕出现在雷渊真人的额头，伴随着金铁折断的声音向全身扩散。
苍老的肌肤纷纷剥落，犹如被挣脱的茧，被撑破的壳。
破壳而出的雷渊真人身形魁伟，比原来那个佝偻的老者高出一大截，脸孔威严冷峻，犹如石雕的天神。
李君武心中一惊：“他居然还能用法术！这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这是……神霄混元铠甲”
红绫道：“真正的不坏金身！”
李君武只觉眼前金光一闪，雷渊真人已到跟前。
“你我同为棋子，当惺惺相惜。适才飞仙用本门剑法以示尊重，现在”
雷渊真人道：“请飞仙试一试老夫的黑虎掏心！”
李君武只觉左腕上的九阳化佛珠如活物一样，将他向后扯去。
红绫已经顾不得在缉神司的统领面前现身的危险，顶着弥罗金阙阵，用仅有的法力，试图将李君武的凡人之躯救下。
李君武刚被拉出两尺，雷渊真人如影随形，出手如剑，接连刺在李君武的五处大穴上。
李君武只觉心口一阵发闷，浑身的力道被卸得干干净净。
而且，他的信念再也无法与九阳化佛珠里的红绫相通了！
“这是……”
李君武眼前一黑：“封神指！”
密宗六道伏魔功，人道，封神指法。
火天魔王昙光曾以此术击败定嗔，没想到雷渊真人连这种法术都会。
李君武知道封神指可以截断阳气流转，没想到雷渊真人的封神指连心念相通都可以斩断。
这才是真正的封神指——可以封住一切神通。
“大神棋盘上的棋子，都非泛泛之辈。你会成为棋子，不过是因为天外飞仙的天赋”
雷渊真人对木雕一样僵立不动的李君武道：“今日老夫便将你飞仙的天赋毁去，还你逍遥自在。”
雷渊真人说罢，转身走向张玄心。
“正一教有一统天地之心，世上的门派，无论正邪，都难逃被正一教兼并的命运。只不过，并入正一教之后，有的可以依然身居高位，有的却尸骨无存”
雷渊真人道：“法力决定命运。清微派的长风道长的火劫血咒奈何不了小天师，所以他只能死。老夫不才，有一门法术想让小天师称一称斤两！”
“真人敢如此说，想必对自己的法术十分自信”
张玄心道：“自信到可以视弥罗金阙阵如无物！”
“不。老夫并未视弥罗金阙阵如无物”
雷渊真人道：“若是天师亲自主持阵法，老夫也不敢托大。不过今日的阵法是由小天师主持，老夫可以略施小计，将它化作无物！”
“喂！几位大神，打扰一下”
李君武的嘴巴终于能动了：“雷渊真人要展示法术我也很高兴，可是能不能先将我的穴道解开？这样我脖子没法扭动，看不真切，也没法为真人鼓掌喝彩啊。”
“飞仙尽管放心”
雷渊真人道：“你一定会看得真真切切……”
李君武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雷渊真人双手翻飞结印，快成一团黑影，旋即暴雷般喝道：“天威浩荡！”
一道水桶粗的雷光从天而降，笔直如剑，布在赏月阁上的弥罗金阙结界被瞬间洞穿。
雷声炸裂。
四名作为结界护法的锦衣卫被震得七窍流血，当即身亡。
雷光端端正正砸在李君武头上。
李君武头顶如被巨锤重击，脑袋几乎要被砸进胸腔里，哇一声吐出好大一滩鲜血，人也摇摇晃晃倒下。
白玉雕成的宫殿被雷电劈出一个焦黑的大洞。
洞口下面，李君武匍匐于地，好似一团烂泥。
——
“雷法乃正一教纵横三界的秘法，老夫在机缘巧合之下学得一些皮毛，一招之内，可以令神魔道行尽废”
雷渊真人道：“小天师，你看这门法术可以换身居高位，还是尸骨无存？”
“真人果然比长风聪明”
张玄心道：“并没有孤注一掷，想要同归于尽，而是想与我正一教交易。真人如此有诚意，我想家父一定很高兴听一听真人对自己的估价。”
“神霄派门下多是庸才，修炼到少阳境界便止步不前，老夫已经没有心思将他们调教成宗师境界的上仙，他们若是想改投正一门下，老夫绝不阻拦”
雷渊真人道：“神霄派在各地的堂口，也归入正一教门下。”
“真人想做闲云野鹤”
张玄心道：“这个价钱也太低了吧。”
“纵然闲云野鹤，也想有一树可以栖身”
雷渊真人道：“老夫相中的栖身之地，就是这株千尺玉玲珑！”
“你明知道这里魔教的地盘，我在这里，也是客人”
张玄心道：“更何况，真人本是正道宗主，向来与妖仙水火不容。明月楼中的妖仙多如过江之鲫，真人如何服众？”
雷渊真人道：“小天师太小看老夫了。明月楼老板、魔教风天魔王李旌阳与正一教暗通款曲多年，明月楼早已是正一教的势力范围。
若没有正一教庇佑，身受重伤的旌阳先生如何躲得过玉护法的追杀？
若没有正一教点头，身为水天魔王的海棠姑娘，又怎么可能在明月楼中安心做花魁？”
张玄心看了看还蒙着面的李旌阳。
“我没意见”
李旌阳道：“无论有没有老板的名头，我都做不了主。这位多才多艺的雷渊真人愿意留在这里，我举双手欢迎。”
“那好，从即刻起，雷渊真人就是明月楼的老板。旌阳先生依然留在楼中，拥红倚翠，传持风流教法。”
张玄心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还请真人据实相告：正一雷法天下独步，可是你刚才所用的雷法印咒，并非正一一脉，难道得自鸿霄仙宫？”
鸿霄仙宫聚集天下法术典籍，独缺正一的绝顶雷法和密宗的绝顶火术，正一教和密宗三派凭借雷法火术的独得之秘与鸿霄仙宫分庭抗礼。
雷渊真人多次赴鸿霄仙宫的群仙之宴，鸿霄宫李氏为制衡正一教，传给雷渊真人一些法术并不奇怪。
可是雷渊真人刚才所用雷法威力巨大，已经不在正一掌门张步尘之下。
倘若鸿霄仙宫已经掌握了正一雷法的所有奥秘，正一教和天师家族都会岌岌可危。
“老夫的雷法并非后天习得”
雷渊真人道：“不过先天仙法觉醒而已。”
“先天仙法！”
张玄心惊道：“世间能得雷遁先天仙法的生灵绝无仅有，只有……”
“龙族八部”
瘫在地上的李君武开口道：“西域优婆罗氏，中原名为——青莲龙王！”
“飞仙纵然做了凡人，也是出类拔萃的凡人”
雷渊真人走上去抓着李君武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淡淡道：“只可惜，大神的棋子，都是金铁铸成。你一副血肉之躯，有什么资格还留在棋盘上呢。”
“真人是龙王一族……”
李君武道：“我所认识的龙王，都是喜欢吃人的。我又恰好很好吃。真人不会想吃了我吧。”
“数万年前，龙族八部被众生作为仙丹，吃得几乎灭种，不得不跋涉万里，迁到西域不毛之地”
雷渊真人道：“我若茹毛饮血，与众生何异？”
李君武道：“这么说，真人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咯”
“不”
雷渊真人道：“我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异族商人。商人对没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一种做法。”
“我知道”
李君武道：“抛弃。”
雷渊真人一挥手，李君武便从那个被天雷劈出的大洞里飞了出去。
他的神智还清醒，在半空停了一瞬，看见雷渊真人正走向张玄心，开始跟他讨价还价，然后便向地面坠落。
李君武能感觉到，被那么大一道天雷劈中之后，他已经半死了。
他的飞仙天赋已经被剥夺。
护法的九阳化佛珠和红绫的元神都被封神指切断联系。
他真的是血肉之躯，凡人一个。
倘若从赏月阁的顶层摔下去，他就会从半死变成全死。
这是他第二次从天而降。
第一次从天而降，李君武由一个平凡的少年，变成可以改变众生命运的天外飞仙。
这一次从天而降，李君武会从天外飞仙，变成一个没有价值的死人。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出人意料。
这一次，宁死不屈的愿望难以实现了，李君武心中道：从百尺高楼摔下来，恐怕要四分五裂，不要说宁死不屈，连拼个全尸都难。
李君武这么想着，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
“难道是我灵魂出窍？”
李君武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为何我的魂魄是瞎的？还是说我已经入了地狱，而地狱里本就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李君武在黑暗中颠簸良久，忽觉天幕打开，灯火如潮水涌入。
与灯火一同进入李君武眼帘的，还有一张笑脸。
“请问这位仙官……这里是天世，还是人世”
李君武道：“是地狱，还是人间？”
“当然是人间啊，你闻一闻，地狱里哪有这么美妙的酒香？”
那张笑脸道：“你不记得我了么，拯救天下的人？”
“是你！”
李君武道：“卖名言警句的那位老丈！”
那张脸与明月楼前卖醒酒茶的老汉十分相似，只不过一脸虬髯，粗豪彪悍，没有半分老朽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