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礼华拿诉状比对,剖析道:“退还一半家产,即含赔偿之意,两处所指,皆为一物,岂能叠加?原告诉请,实属无稽——景棠沐,你有何话说?”
景棠沐垂首而答:“下官不敢分辩,但凭大人公断!”
“文书两处载明,为一半家产,《大德律疏》第三百六十条勘定,家产包括房屋、土地、作坊、店铺、牲畜、存银......第三百六十二条规定,契约一经订立,不得反悔,须身体力行——景济仁,你有何辩解?”
景济仁初时很高兴——高兴得太早了,忙躬身作答:“《契约》的本意,是归还景棠沐以前的田产,至于一半家产,不过作为补充。而且,草民的一半家产,不等于草民全家的一半家产!太爷请想,夫人结婚时带的陪嫁,贵重首饰,岂能算草民的家产?草民继承的祖业,只是经手,将来还要传给后人,岂能算草民一人的家产?草民所挣来的产业,其中一半,远远不及景棠沐以前的田产......”
这篇说辞,可不是他一人想出来的,而是集中了众人的智慧。苟史运过意不去,暗施援手,赶到益州,面见石墩,花了二十两银子,专门请教了大衙门的讼师。
尤礼华听得头大,怫然不悦,一拍惊堂木,喝到:“住嘴!家产家产,即是一家之产!你们又未分家,论什么你的我的?你乃一家之主,你的家产,自然指全家之产!夫人陪嫁,也拿来说话?子尚年幼,何言传给后人?大胆刁民,巧舌如簧,百般狡辩,糊弄本官!来人呐,重责十板,以示薄惩!”
景济仁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忽听衙门外一通锣响,差官喊报:“华大人驾到!”
一位身穿蓝绸官服的中年官员昂首迈进大堂,官阶显示为五品,乃松潘府专司审案的按察同知。
尤礼华忙离座迎接,堂口深躬,道:“不知按察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伏乞恕罪!”
大堂哗啦啦跪倒一片。
华大人搀起尤礼华:“贵县免礼!众人请起!”
尤礼华将华大人往正座迎,边问:“大人驾到,不知有何训示?”
华大人瞧眼下情形,便不肯坐正堂,去了书办对面的侧案,边道:“华某不日调任,行前特意巡察一番,叨扰之处,还望海涵!贵县请便,华某旁观便是。”
尤礼华连连打躬作揖:“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确切消息,华大人即将升任虚有州知州,官阶未变,但主政一方,属于提拔重用。
再三谦让,华大人不允,尤礼华只得继续审案。打人的竹签尚未掷出,上官莅临,动辄用刑官声不好,遂自找台阶,道:“按察大人有体恤之德,且寄下板子,再敢信口雌黄,一并惩治——景济仁,还有何辩解,从实讲来!”
景济仁见来了上官,心思活泛开了,联想苟史运去过益州,亲家又是将军,莫非暗通了关节?便减了惧意,磕头道:“谢太爷兔责之恩!青天大老爷,《契约》签订,实非所愿!县丞——县丞之子受伤,飞扬跋扈在前,欺凌弱女在后,实乃咎由自取!嗣后,县丞以换子勒逼,签订了《契约》,草民一惧官威,二顾宗亲,实不得已耳!今县丞霸田夺产,欺人太甚,草民冤枉啊!”特意将县丞两字强调再强调。
这架势,要全盘翻案啊!尤礼华勃然大怒:“大胆刁民!狡辩不罚,竟矢口抵赖了!既订《契约》,妄扯前因!既有中人,何言勒逼?看来,不打不成了!来呀,给我重责二十大板!”
华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尤礼华停止掷签,恭问道:“大人有何见教?”
华大人面沉似水:“贵县,告状之人,既是本县县丞,为何不移送他县?莫非——”
尤礼华甚为惶恐,华大人的隐意,莫非怀疑他贪赃枉法了?急忙离座,躬身道:“启禀大人!案转邻县,邻县不接!下官发誓,皇天厚土,决不敢徇私枉法!刚刚,下官已将县丞训导,驳斥了他索赔全部家产的痴心妄想......”
华大人沉吟道:“既如此,贵县接着打吧——本案未经回避,须全案复核,出了漏子,华某岂能顺利调任?”
尤礼华叫苦不迭,华大人将案子跟调任挂钩,非同小可!战战兢兢,趋前咕咚跪倒,双手举过诉状、《契约》,祈告道:“按察大人明察!下官愚钝,险铸大错,大人既驾临,祈请大人不辞劳苦,亲自审理,伏乞!伏乞!”
华大人接过文书,点头道:“也好,难得贵县自觉避嫌,殊能可贵,免礼吧!”
尤礼华起身,再次拱手:“多谢大人,下官惭愧。”
按察大人坐了正堂,一拍惊堂木:“来呀!升堂!”